应天故事汇 > 时尚阅读 > 背后 >
九十一


  卢晨光差一点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刹住了:“下午开会前我来找你,我回去把他们三人的具体情况再研究研究。”

  在去找程怡和左君年的路上,卢晨光就猜到他们会说什么了。程怡和左君年都约略知道他和陈秀的事。两人都不赞同。只是比较好玩的是,虽然都不赞成,不赞成的出发点却背道而驰,程怡觉得男人不应该这么放纵自己的感情,左君年却认为他不应该拖拖拉拉不离婚。

  “情况已经很显然了,”左君年不假思索地说:“陈秀是这一次任免的主要目标,要让齐大元在这个事情上让步,希望渺茫。”

  卢晨光苦恼极了:“陈秀又没卷到机关里这些矛盾上来,为什么要针对她!”

  程怡和左君年互相对看了一眼,卢晨光知道他们没说出来的话,无可奈何地道:“是我害了她。”

  下午,常委会的议程进行得异常激烈,讨论到电视台副台长费清的问题时,卢晨光把费清的证书和最后通牒重复了一遍。

  “费清确实是个才子,”卢晨光公允地指出:“而且,如果这么调动他的话,他肯定会辞职跑掉,这么一个人跑出去了,一是白绵的人才损失,别的地市会笑我们连这么个大牌记者都容不下;二是他跑去省台和央视的话,那边肯定有人要他,他本来就是个大炮筒子,对白绵的事又一清二楚,到了上面,杀回来捅咱们白绵的事,曝咱们工作上的漏洞,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了。”

  一席话,说得齐大元也变了颜色,贺仲平恰到好处地也表示了赞同意见:“那倒也是,调动他的时候没考虑到这一层呐。”

  讨论到绵湖晚报副总编陈秀的去向时,宣传部部长卢晨光毫不打仄地说:“行,可以,女同志嘛,做报纸是比较累,这个调动对她很合适,也体现了组织上对女干部的关心爱护。”

  倒是市委办主任侯鱼水看不过去,替陈秀说:“陈总编也是省内知名的报人了,在晚报一直搞得不错,功劳也有苦劳也有,这么平调她去一个不重要的部门,是不是有点委屈了?”

  程怡笑眯眯地反驳他:“台办难道就不重要么?现在对台工作可是政府工作的重点哦。”

  在原以为冲突会最激烈的地方轻松过关,齐大元始料未及,一开始准备好的重磅炸弹没机会抛出去,倒有点如骨哽喉了,遗憾地张着嘴巴愣在那里,直到讨论到绵湖晚报新闻部主任关天圣的升迁时,他都没回过神来,听到左君年发话后才清醒。

  左君年的话尖刻而致命,是左氏的一惯风格:“这个人,根本不适合当领导。”

  齐大元皱起眉毛,不满地说:“老左,你怎么随随便便就把人一棍子打死呢?”

  左君年冷冷道:“前年我主持白绵第一丝绸厂的改制工作,他是改制工作报道组组长,工作态度我就不说了,绕着弯子敲投资商的竹杠,跟人家整整要了三套真丝睡衣,说全家老小,正好一人一套!事情不大,品德太坏,这样的人,还能提拔?”

  程怡和卢晨光都附和地呵呵大笑了起来。

  齐大元又一次张开嘴巴说不出话——一个记者收受点真丝睡衣之类的小礼品是司空见惯的事,可以说,全城的记者摊开来数都找不出一个没拿过此类小恩小惠的,但就组织原则来说,这确实是违纪,一摆到台面上,而且是被主管新闻宣传的副书记亲口举证,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散会后,犹豫了很久,卢晨光才拨通了陈秀的电话,一听声音,就明白她已经得到了消息。更让他难过的是,她一个字都没有责备他,甚至没有问一个为什么。他也没有脸和她解释任何细节,难道同她说,是的,政局如棋局,而你,就是那颗不得不被牺牲的弃卒?

  他听见她在那头轻快地说:“晨光,这样也好。”

  他说不出话。

  她继续说:“总要有个结束的,是不是?其实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命运替我下了决定——我也该重新开始生活了。”

  他还是不说话,攥得话筒要攥出水来。

  “再见。”她柔声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挂了线,耳朵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蜂鸣音。

  他握着电话站了很久很久,才像拿着一只珍贵的瓷器,仔细万分地放回了机座。接着,他慢慢关上办公室的门,又走到落地窗前,拉上了窗帘。窗帘将最后一缕阳光隔绝的刹那,他再也控制不住,握着柔软的丝绒,掩住了脸失声痛哭起来。浓烈呛人的灰尘气息随着啜泣弥漫了他的口腔,他却把脸埋得更深,自成年以来,他未再哭过,而此刻,既然有足够的理由纵容自己,索性把一生的眼泪都倾泻了吧。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