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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管!

  老章短短的花白头发根根竖起,张着嘴却说不出话,那手只管朝那摩托车乱点。

  主管喝了不老少,眼睛还灵光,认出趴在车上的男人:“噢?这谁呀?这不是……江勇的车吗?江哥喝高啦?”他大咧咧过去,搡那人一把,他没留神脚下,一个趔趄,一掌推重了,车上那人应手就倒了,扑通一声,像一只沉重的米袋掼到地上。

  老章慌忙低头一看——车子底下那红红的一汪竟不是霓虹灯的反光,而是一滩血,且凝结了,黑红黑红的,活像菜场里的猪血子。老章中午就吃的是韭菜炒猪血,那些血块顿时在胃里复活了,连打几个筋头翻进喉咙。不过实际上,它们已经化为残渣进了肠道,因此哇了两口,喷出来的是晚上吃下去的馒头。

  主管有手机,但死了人这种事属于公事,公事自然要去打公家的电话。主管蹁着腿跑到门房去打电话了。

  老章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保护现场,没几分钟,只听得哐的一声,一辆小车风驰电擎地冲进停车场,拐弯都不减速,把门口的一只塑料隔离墩挂得飞了出去,老章想拦,只见那车牌在眼皮底下一闪,XXXXX10,就赶紧倒退了一步。

  市委书记齐大元刚到任时,对前来征求车牌号意见的政府办主任马春山说:1号?深怕别人不知道你是1把手,8号?商人习气,9号?9就能象征久吗?官本位思想不要太严重!马春山黑糊糊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那选10号吧,齐书记。”齐大元噢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马春山:“为什么呢?小马,你能说个道理出吗?”马春山抬头看了看齐大元背后墙上的一幅书法,侃侃而谈:“一元复始,万象才能更新,世间万物,莫不如此。最好的数字不是什么庸俗的9啊,1啊,8啊,而是10。1+0。”齐大元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看你不声不响的,还怪幽默啊,小马。”

  车上下来的就是市政府办公室主任马春山。

  马春山有一张方脸,方得厉害,棱角分明,以至于乍一看起来像张麻将牌,他脸上并没麻子,眼睛也不算圆,不知怎的就落了个绰号:七饼。

  七饼马春山素日在9楼办公,某天却特意跑到13楼去上,上完厕所回来,将大楼管理处从主任到副主任一抹到底,撵到保卫科去和保安们一起上班,马主任说:“这么大一栋楼,你们就光拣着要紧的部门伺候,9楼的厕所都擦得能用舌头去舔,13楼是史档办啦、妇联啦这些没权没势的单位,你们就敢三天楼道都不给扫一次!老子眼里看不下你们这样两面三刀的!”有人说他行事忒莽撞了点,武断粗暴,但他这事做得叮帮硬,市长程怡听了也只笑笑:“有个性好啊,现在就需要这样有个性敢做事的干部。”

  马春山瞪着主管,脸比那奥迪车还黑:“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我来查岗……”

  “市委大院里停车场竟然会出凶杀案,死了人都硬了你们都不知道?要等到查岗才发现?是不是一夜没人查岗就要让死人在市委大院里过一夜?每年政府拨40万的经费就养你们这些废物?”没等主管再开口,马春山朝远处的门房指指:“自己去写报告,写完报告写检讨,写完检讨写忏悔书,写完忏悔书再写什么你自己去想吧。最好连个人简介一起写好,方便到人才交流中心挂档案。”

  主管垂头丧气地朝门房走去,马春山朝老章招招手:“你什么时候看到他在这里的?”

  老章见和他说话倒比对主管和气,心里一宽:“8点吧……我四处转悠的,看到有张纸屑都要赶紧捡起来的……开始没怎么注意,这车停得太靠里,我扫了一圈外面,进来就看到他趴着……我以为他喝高了……”

  “他的包你拿到哪儿去了?”马春山骤然提高了声音,像重型卡车猛地在寂静的道路上按了一下高音喇叭,老章耳朵嗡的一炸,脑子又乱了,胃又一阵痉挛,但他已经吐得无物可吐,一股又酸又苦的汁液涌进口腔,生生又咽了回去:“什么包?……我……连喊都没敢喊他……都不知道他是死的活的……怎么会拿他的包?”

  马春山死死地盯着老章的脸,如果这张皱巴巴的苦脸下有秘密藏着的话,就算藏到心窝窝里了,也能被他冰锥一样的目光给抠出来。

  这时,10号车的车窗降了下来,一股浓郁的香水味飘了出来,里面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手,朝马春山招了招。马春山走了过去,车上的人朝他低低说了几句,虽然听不清内容,却听得出来声音娇恰恰的,象糖水萝卜,又甜又脆刮。车窗又迅速摇上了。接着,尾灯大灯都亮起,车子无声地启动,掉头,冲出停车场大门,和来的时候一样迅速地消失在外面的马路上。

  马春山站了一站,看着车子远去,转身走进门房,他进门的步子并不重,主管和值班的保安却都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两双惊恐的眼睛像绵羊盯着俯扑下来的狼一样,呆呆地看着他。马春山由着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过了半分钟或者更久,才慢慢抬手从西服的内兜里掏出样东西,竟是一包香烟,他摸出一根,主管和保安被他的脸色震慑住了,连拿打火机给他点烟都没敢,生怕哪一个动作会触怒这个气头上的上司。马春山叼上烟,自己又慢慢地摸出打火机,凑到嘴边,眼睛深深地睨着两人,嘴唇翕了翕,待要说什么,又还是先凑上烟头去,烟丝吱吱燃烧起来,烟头一明一灭。吐出一口烟,方才哒地合上打火机盖,抬起眼来。

  “现在我们市申报全国优秀治安城市,正到节骨眼上了,竟然在市委大院里出这样的事,你们觉得自己该承担什么责任?”马春山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有扣动扳机的效果,主管已经快哭出声来了。

  “马主任,”主管带着哭腔说:“这样的事我做梦也想不到,谁,谁会干得出这样的事呢,在市委后院的停车场杀人……我平时是再精心不过了,地上有张纸头我都要训他们的……”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马春山毫无感情地打断他,手点了一下保安:“你继续站好你的岗,任何一个人出入都要仔细盘问登记。”马春山从来不喷云吐雾的,烟吸下去了,水一样地消失在他的喉咙里,象一个秘密被一个哑巴吃进了肚子一样,消灭无痕。只在随后的半分多钟里,一说话,口角边悠悠的、不引人注目地散逸出来一两缕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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