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报道(8)_石穆海

八

　　熊开国呆坐了一会儿，抓起安全帽，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出得门来，与送袁书记回转来的市长苏正光碰了个正着。熊开国到底没忍住，说："他几个"嘛"就算解决了问题？他怎么不亲自给柳树庄的农民做工作去？"

　　苏正光说："你呀就这个臭毛病不好，只要筋一拧着就转不过弯来。袁书记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嘛，既然已经宣布了通航的时间表，连国务院省委省政府都十分关注，如果延长工期，造成负面影响谁担得了这个责任？那就暂时按袁书记说的办，边施工边安抚柳树庄的农民吧……"

　　"就靠三寸不烂之舌，靠唾沫去蒙哄人！"熊开国说罢掉头便走。

　　市长苏正光苦笑着摇摇头，钻进车里赶往机场跑道工地去了。

　　柳树庄大概因为村头有棵遒劲逾百年的柳树而得名吧。这棵爷爷树在5月的熏风中，撑起足足一亩田地大的新绿，昭告它仍然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村里的人习惯在它的下面聚会议事论短说长。这儿实际上成了村里人的自由论坛。这不，这会儿它的下面已经聚集了上百人，熙熙攘攘，抨说汹汹，唾沫飞溅，脚手齐动，把个五十多岁村支书庞德彪紧紧地围困在核心。刺耳的话扎心的话专朝他戳去："叫你带人去讨要我们的征地补偿费，装模作样跑了不下两年，钱呢？装到哪个王八蛋的腰包里了？""你是不是叫当官的收买了，就把穷哥们儿甩到一边不管了？""一年哄一年，一月哄一月，一天哄一天，一直哄到现在，我们该觉醒了，不能再叫他们这样哄下去了，否则只有死路一条！""那个姓苏的市长别看长得像个农民，样子蛮厚道--叫什么正光--一点也不正大光明，我看他鬼头鬼脑硬是见死不救，反正我们是个盘泥巴的农民，又不想当官，怕他个什么？找他评理去……""对对对！找姓苏的去！"

　　"哎哎我说各位父老乡亲！"支书庞德彪到底手里有个电喇叭，那声音硬是盖过了吵吵嚷嚷，"大家这么吵闹也不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说话要凭良心，人家苏市长从外市调到清源来不到两年，对我们还是蛮照顾的，亏得他从工程款里硬扣下几个钱，不然我们真该喝西北风了。"

　　他这话刚一出口，底下又是一阵乱哄哄的声浪盖了上来："你是不是被姓苏的收买过去了？倒替他当起形象大使来了！""难怪说历朝历代官官相护的，你看看，一个不入流的村官，连芝麻点都算不上，就向着官家，穿一条裤子，这社会还有什么公道可言？""老这么耗着拖着，咱又不会经商，抢银行又要杀头，还有活路吗？……"

　　人群中三五成群围成一个个小圈圈，唧唧喳喳地议论着同一个主题。里头有个模样奇丑的年轻人，显得特别冷静特别理性。他脸上留着好几块刀砍的疤痕，眼睛也不对称，任谁乍一见到他都要吓一大跳。如果明月夜猛一撞见，准保吓得你灵魂出窍，妈呀遇到了鬼了。柳树庄看过《巴黎圣母院》的人都说他最好改个名字，叫做卡西莫多--就是那个钟楼怪人。钟楼怪人正有条有理地说："再这么求爹爹告奶奶地跑断腿，瞎喳喳，怕也解决不了问题。"旁边一个半大老头说："看你夏季说的，哪次我们找当官的，不是搬出政策来同他们理论理论？"钟楼怪人--夏季说："我也跟着去过几趟，自然晓得大家伙搬出过政策与政府对阵，可依我看搬出的所谓政策都太抽象、太大而化之。我们必须拿出中央准确的政策一条条地同当官的对话质证，看他还有什么说的？"夏季的话顿时博得大家一致赞同，有人竟鼓起掌来。闹得在场的百多号人都莫名其妙地扭过头来望着这儿。那个半大老头高扬起胳膊，撇开嗓门高声说："大家静一静，叫夏季把他的好主意说说！"立刻有人从支书庞德彪手里夺过电喇叭传递过去，又有几个人硬是把夏季连推带搡地弄到了支书刚才站立的高台上。被逼上梁山的夏季也不怯场，电喇叭把他的声音传得响响的：

　　"乡亲们，我们应当有理有据地提出我们的要求，不能笼统地觉着你征了我的地，按政策你就欠我的，就得安置好我。这不行，究竟按什么样的政策，清源市政府究竟违反了什么政策法规的第几条第几款，这都要一条条地拿出来摆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叫他们抵赖不掉，这才能够赢得我们的权利。最近我认真地看了看上头的有关文件与法规，心里有本账了：清源市这么做是违法的。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征收耕地的补偿费用主要包括土地补偿费和安置补助费这两费。其中，土地补偿费，为该耕地被征收前3年平均年产值的6至10倍；安置补助费，为该耕地被征收前3年平均年产值的4至6倍，最高不得超过15倍。如果按照这个标准仍不能使需要安置的农民保持原有生活水平的话，经省级人民政府批准，可以增加安置补助费，但"两费"总和不得超过土地被征收前3年平均年产值的30倍。这就是说，我们柳树庄的补偿远远没有达到这个数……"

　　静听着的群众顿时沸腾起来，齐声吼道："找市政府去！""堵住市政府的大门，当官的现在就怕这个！""走呀，不去的就是孬种！"夏季却不赞成，说："这样恐怕不好吧？我们可以采取温和点的行动嘛。"夏季声音虽然不高，电喇叭却将它送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立即遭到众人的反驳，说："你这个夏季，怎么关键时刻草鸡了？""你可不能当叛徒呀，我们得指靠你，只有你懂得多，能跟他们一条条地往外摆，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有个小青年打趣地说："你要不带这个头，再这么硬挺着，我看你的媳妇都要归公了！"

　　人群里，一个胖得比较匀称的姑娘朝这个小青年的屁股猛踢一脚，喝道："闭上你的臭嘴！"

　　那个小青年夸张地伸伸舌头，说："乖乖，我们的胖妞快成足球健将了，要是我的屁股是足球就好了，保证大家都齐声喝彩："射门！好球！""这一下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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