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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庄柔在沉睡与梦醒之间流连,找不到一个可以显示时间的钟表。如果阴天,要怎么才能知道太阳其实就在乌云后面呢?

  她第二次睁开眼时,病房里有很多人,阳光环绕着大家,耀眼的不真实。

  很久以后,某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她枕在以铮的胸膛上,他说,因了她而揭破的家庭往事,让他们一家人在四分五裂后融溶和合。

  然而,那时庄柔只想着,用被子蒙住头,闭上眼睛,装作这只不过是另一个噩梦。

  祖父的声音响起在那层蚕丝被外面,“孩子……你还愿意接受以铮,接受我们吗?”

  庄柔在被子上端露出头顶和眼睛,如一只打翻了盘子的猫,惊恐而诧异。

  她傻乎乎的摇头。

  不对,他们一定在骗她,或者,把她当成要死的人来安慰。

  梁父叹了口气,挽着妻子的手不知所措。他不知父亲究竟怎样从庄柔身上看到了母亲,如何在这个脆弱隐忍女孩的黑眼睛中,看到那个坚强骄傲的爱尔兰女人的一点碧色。

  他并未见过母亲十六岁时在那战火纷飞中的茫然眼神。

  他只知道,必须投降,必须妥协。他别无选择。失去庄柔不仅意味着失去儿子,还有父亲,整个家庭。

  何况,这女孩子真的有点出乎意料。

  以铎和云意拉着手,一起含笑看着庄柔。云意姐居然在微笑,博士也不再不可一世。庄柔头痛,是镇定剂在起作用吧……

  千惠也在,照例哭的最伤心……

  还有Jackson,得意洋洋的看着这个自己神奇医术的人体证据……

  祖父见庄柔摇头,起急,“你提个条件,好吗?你要我做什么?你要他们做什么?”

  庄柔又把被子拉低了一点,整个露出苍白的小脸,大眼睛眨着,琢磨着这是哪个地球。以铮呢?以铮呢?她鼻子发酸,怎么每次想要他时他都不在……

  急着急着,她忽然觉得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托了起来,后背靠上那么坚实宽阔的胸膛,他的声音在右耳边响起,让她眼前的美好突然真实起来。

  以铮在,那么肯定是地球无疑。

  以铮笑说:“爷爷在问你话呢,想要什么都可以,尽管说啊。”他压低声音,不让别人听见,“宝贝,不许说要我就够了,”他忽然忧伤,“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要的这么辛苦。”

  整个病房的人都在等待着女孩的答案,连医生和护士都屏住呼吸,生怕她再执拗的摇头。女孩蹙眉想的很认真,气氛一下紧张的可以拧出水来。

  云意推推以铎,窃窃私语,“小柔会要妙仁医院的……”

  以铎耸肩,冷笑,“……然后送给以铮当嫁妆。”

  然而多么无私或自私的猜想都落空了,女孩怯生生的开口:“我可不可以要院长书房里的所有书?我想读……”

  全场沉默两秒钟,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庄柔郁闷的钻回被子里,满心委屈,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

  祖父说:“当然都是你的。”

  过了不知多久,世界安静了。头顶传来一个温柔宽和的声音,好像上帝似的,不过是个略带逗弄的上帝,“他们都走了,出来吧。”

  庄柔在被子里面摇头,于是外面的人沉默。她听到沙沙的响动,他塞进来一个又圆又凉的东西。

  是她的白熊!

  原来没弄丢这只“冷战专用熊”,庄柔开心的掀开了白熊的肚子,像数压岁钱一样掏出里面的纸条。

  “别总在里面闷着,小心缺氧,我走了”

  庄柔吓了一跳,猛地翻开被子坐起身。以铮翘着腿坐在床边扶手椅中,笑吟吟看她,“你还真是很好骗。”

  庄柔手里还攥着白熊,小手汗津津的,滑的险些拿不住。白熊若无其事的继续傻笑,没办法,就被制作成了那样的表情。她盯住它眯缝的小眼睛,恶狠狠地教训:“你笑什么?笑什么?肚子上被人挖出一个大洞,内脏都不见了,还笑!”

  她把它像洋娃娃一样搂着,抵在下巴和胸口之间,轻声念叨:“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东西都藏在肚子里,谁知道呢?24小时……你知道我多担心会迟到吗?”

  她轻轻问:“你真的去找那誓言了?”

  以铮点头,即使知道不可能找回来,还是去找。

  庄柔说:“那不过是张纸,就算找到,以后还会有危险,可能丢掉,可能烧掉。”现在她才明白,烧掉一张纸,却并没烧掉心中的爱。爱的声明与誓言,只是没用的纸头,其实可以没有。留下它,反倒显得这份爱的脆弱。

  以铮微笑,庄柔起了鸡皮疙瘩,心惊胆战,这微笑她认识,是那个他一贯的“一手遮天”表情。

  难道,他真的找到了?

  以铮从床头上捻起一张纸,崭新的,递给她。

  庄柔没接——“再写份新的,还是纸。”只要他在就好,她不再想要一纸会消失的誓言。

  以铮坐回床上,从背后抱住她,将纸头举到她面前。庄柔第一眼看上去,嘟囔着居然是打印的,还不如上次有诚意。然而定睛一瞧,那张纸下面居然有个货真价实的公章。

  上海XX区公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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