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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那熟悉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的一刻,庄柔再次听到以铮的声音如魔鬼响起,带着没流血的重伤,和重伤后防卫的冷酷。

  “小柔,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愿意救你的人大概有几个,但有能力救你的人就只有一个。给你爸爸打电话,是你唯一的出路。”

  庄柔眯眼看他。

  “你错了,还有一个人。”

  当晚以铮回到家,气氛阴沉到了极点。以铎依旧在他的房间里躲着,权当自己是隐形人。祖父和以铮在餐厅里面对面吃着晚餐,一个无可奈何,一个倔强到底。

  祖父放下叉子,猝不及防的发问:“以铮,你一定要把事情闹大是不是?”

  “这是我自己的事。”以铮撂下刀叉,晚饭就到这里为止,虽然他几乎什么也没吃。

  祖父得逞一般笑了出来,“孩子,别急着走。刚才她给院长办公室打了电话,请我帮她离开,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她倒是个聪明孩子,知道现在最愿意她离开你的就是我。”

  以铮错愕,他没有料到她会求助的人是祖父。

  笑笑,不错,祖父的确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愿意她离开,也有能力让她离开的人。

  看来她宁愿孤注一掷,也不想惊动家里人。两人现在陷入了另一场拉力赛,看谁先投降。

  祖父继续:“她还‘顺便’提了一句,说我让你暂时离职是个‘愚蠢的决定’——我是引用她的原话。她讲了一堆大道理,指责我……”老人哑然失笑,“……根本没有经过调查就发言,她说你那时从来没有真正离开医院,反而一直致力于病人的康复。她差点给我列了一个SWOT模型来分析梁以铮是院长人选的最优选项。小铮,你爷爷生平第一次被人批评的大气都不敢出。”

  院长人选?

  以铮莫名的心中一暖,苦笑,他还没想篡位呢,她倒帮他篡了。他这样伤害她,她居然还帮他说话。

  祖父的笑再也不是冷笑,他很赞赏这个女孩子,“她求我帮她弄到一张机票,再把她送去机场,钱她日后一定会还给我。”他将餐巾揉成一团放在盘子边,起身离开餐桌,“孩子,别说爷爷过分,但哪个女孩想跟你在一起,不考验是不行的,尤其她爸爸还是庄致远。明天开始我要去探访老战友,你的假期结束了,你得回医院去,该解决的事,自己解决吧。”

  考验?该解决的事,自己解决?

  以铮冷笑,右手握拳狠狠捶在桌上,被刀刃划破,血涌出。活了将近二十九年,他很明白自己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在这个家,没有人庆祝生日,因为比起银行账户、信托基金来说,年龄是唯一不用担心它减少的数字。

  他习惯了,习惯的不能再习惯。

  祖父轻描淡写一句“考验”,已经让他们的爱多生伤痕,甚至山崩地裂。这就是他的亲人,他的家庭。他居然好意思“真心”让她嫁给他,一辈子面对这些人。

  以铮一直有一千个理由把她留在身边,今天,他搜肠刮肚的思索一个放她离去的理由。现在有了。他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冷笑,手还在流血,他却感觉不到痛。

  别再自私下去了。他可以继续做影子。如“第二次初恋”时那样,做她的影子,是他擅长的事,也是可以让她轻松快乐的事。

  是唯一让这份爱继续下去的事。

  次日晨,以铮照例送庄柔去上课。

  她看到依然是他,小脸一沉,有不敢表现出来的惊讶,大概原本以为来的会是送她去机场的人。以铮微微一笑,“你被伪装的盟友出卖了,不过他很赞赏你。”

  路上,以铮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柔,像哄孩子,仿佛怕高一点的声响会震痛了她。“你有地方可以住吗?”

  庄柔又在贴车门,她恨他入骨,“除了‘牢房’,哪里我都愿意住。”

  以铮微皱眉宇,咳嗽几声,“我是问你,有没有地方住。”

  庄柔冷笑,“你干嘛这么好心?”

  以铮耐着性子继续问,“既然打电话给爷爷借钱回家,就说明你没多少钱了,不能住酒店的话,有其他地方去吗?”

  庄柔抿唇,其实以前假期上课她都是住学校的。但这次,学期末她一直住院,都没回学校去办留校手续,所以不能住宿舍。那么还可以去哪里呢?结清诊疗费后,信用卡上的确所剩无几。如果透支的话,爸马上就会知道的。

  车到桥头自然直,她总会找到一个地方住,只要他放她走。

  以铮将一句话问了第三遍:“有地方可以住吗?”他在祖父面前说了三遍“我爱她”,又在她面前问了三遍,他可以去哪里继续做影子。梁以铮居然有这么悲惨的一天。

  庄柔冷不丁回答:“住苏黎家。”

  以铮点头,也算个不错的去处。

  当晚下课回医院,庄柔雀跃的在病房里飞来飞去收拾东西。以铮默默看着,苦笑,她终于开心了一次,因为终于可以离开他。

  庄柔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托着纸房子,皮鞋嗒嗒的声音仿佛鼓点。

  “这是医院,你安静些。走也不需要这么开心吧。”以铮冷着脸出言提醒。

  庄柔放慢了脚步,终于走到大门,她将箱子立定,半坐在上面,双手将纸房子捧在面前,开始等候。她轻轻回身,看了以铮一眼。

  以铮脚步顿住,保持一段距离看她。他在想这会不会是一个永别。“还有话跟我说?”

  庄柔轻轻咬着唇,自嘲的笑,“没有,我本来以为你会有话说。”她早该明白,梁以铮这个人,做了再过分的事也不会道歉。一直在轻易原谅的人是她。

  即使在最爱他的时候,她也没听到过例如“我爱你”之类的话。

  原来在不爱他的时候,只是等一句“对不起”都这么难。

  她就是要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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