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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不得不承认,莫运年即便怀中抱着个孩子,也仍然不失潇洒。

  都说旧欢如梦,真不明白,为何子晴偏偏要将一段残旧的梦,照进鲜活的现实。

  待他们离开,气氛一下缓过劲儿。

  “怎么,你很不喜欢莫运年?”晋州体贴地替我倒上一杯酒,又在掌心焐了焐,放到我面前。

  “是!他曾经辜负过子晴。”我咬着下唇,从牙缝里挤出我对莫运年的痛恨。

  “算了,当事人都选择了原谅。你这样,只会令朋友难堪。”晋州妄图开导我。

  “可我不会原谅他。”我说,“你可看见子晴手腕上的疤痕?”

  他点头,“看见了。”

  “就是为了莫运年。”我简单叙述了一下当年的事情。

  我以为,他会同我一起痛斥贼人,可是——

  “绍宜,就算莫运年再不对,子晴也不该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一再伤害自己。我觉得有问题的并不是莫运年,而是子晴。”

  “我也知道伤害自己是最傻的方式,但是子晴也是被莫运年逼的。”

  “不!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心理有问题。她这种人,最自私。得不到的,便要毁掉,毁不掉便自我摧毁。”晋州说着,竟有些激动,杯子里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差点漾到桌上。

  “你怎么能说子晴有问题呢?”我有些不悦,“子晴不过是伤心绝望。很多女人,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都难免产生这样的念头。”

  “可是,正常人都不会将自杀……付诸现实。所以,是你的朋友有病。我建议你最好和她保持距离,不要被她偏激的言行做影响。”晋州越说越激动,杯子里的酒终于冲出来,在白色桌布上留下一个变形的惊叹号。

  “她偏激?有病?”我跳起来,我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晋州,居然也有言辞这样激烈的时候,“偏激的人是你吧?”

  “我怎么偏激了?别人不爱你了,你就去自杀?天下失恋的人那么多,都像你朋友一样,人类早灭绝了!”

  “我承认,自杀是不对。可你不能要求一个女人在被自己最爱的人背叛的时候,还能保持高度理智吧。”

  “这根本不是理智的问题,这是心理正常与否的问题。她这种人,自私、怯懦,占有欲强烈,唯恐天下不乱,以后指不定还能搞出什么事情来。你也遭遇过背叛,可是你怎么没做这样的蠢事?”晋州简直咄咄逼人,仿佛子晴与他有刻骨仇恨。

  他的口无遮拦立即触到我的痛处。

  当年,温旭生背叛我的时候,我也觉得人生忽然被终结了。我也沉沦过,过了半年活死人的生活,不下楼、不见人、不工作、不娱乐……彻彻底底自我放逐。

  那时候,我以为婚姻的失败,也宣告我人生的失败。

  我以为,这半途而废的婚姻是我人生的拐点,从此生活际遇飞流直下,再无峰回路转的机会了。

  午夜梦回,好几次都觉得不如睡去,长眠不醒便是一生的尽头。

  我忽然想起,子晴一个人在异乡,还要独自生下珊珊,每一天都是煎熬。可此刻,晋州却这样刻薄地指责她。

  “孙晋州——希望你尊重我的朋友。你不了解情况,就别乱发表一件。”我提高声线,像护仔的母鸡,张开了翅膀,瞪圆了眼睛。

  “绍宜,我不明白,你这样理智的人,怎么会同情汪子晴这样的女人。”

  “孙晋州,够了——我永远站在我朋友这边。”我恼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不依不饶。

  “绍宜,那是因为汪子晴没有死成!你不知道她干这种蠢事,一旦得逞,会给活着的人,带来多大的痛苦!”晋州也不由提高声线,仿佛要和我争论到底。

  “孙晋州,你太过分了——”我当即大声打断他的话,他越说越过分,已经超过我能容忍的范围。

  子晴与我情同亲人,我怎么可能任他随意诋毁?

  我站起来,挺直了脖子,挑衅地看着他,“你今天怎么回事?”

  他也站起来,看了我一眼,竟然掉头走掉了。

  我清晰地听到“浮生”大门的铜铃响了起来,他居然将我一个人留下,一走了之。

  我孤零零地站在桌前,像一只被遗弃的袜子。

  一口气顿时堵在胸口,差点咽不下去。

  我狠狠地从钱包里掏出钱,扔到桌上,也拔腿奔出门走掉。

  走到街头,我才发现,今晚很冷。

  冷到连风都被冻住了。

  我不是不经世事的天真女孩,以为一男一女在一起,只要情投意合,便永无分歧,永不争执。

  我知道,只要我和晋州继续发展下去,便总会有磕磕碰碰的一天。

  可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而且我最恨男人与女人一吵架,便摔门而去。

  他倒是潇洒痛快了,只把女人扔下独自憋闷生气。

  我在空气都要结冰的街上,疾步快走,胸中积郁着一团火,越发烧得旺了——

  我发誓,若他不肯低头认错,从此我们便是路人!

  但翌日早上醒来,又觉得非常无聊。

  男人同女人,向来没有道理可讲,根本是两个星球的人,却偏生要凑成一对。

  活该有那样多的分歧、怨怼,以及纷争。

  我性格刚烈,换了以前,早沉不住气,找到男友死缠烂打,不依不饶,非要辩个是非对错。

  可如今,什么打击都经历过,倒修炼出宠辱不惊的脾性。

  他不开腔,我也不做声,静观其变是最佳解决方案。

  一进公司,我发现一向来的很迟的唐美妍,居然已经坐在位置上。

  她看见我,嘴巴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她气色晦暗,下眼睑处,一片青影,眼睛还有些肿,兴许哭过了,连那颗俏皮的蓝色小痣也暗淡无光。

  我摇摇头,温旭生并不是个良伴。

  他从小就被宠惯了,同我结婚后,我也凡事顺着他,他做事一向只顾自己,鲜少同人低头。

  唐美妍也是个顺风顺水长大的娇小姐,平日里虽没心没肺没理想,但也活泼娇艳,没想到这才多久,便已经开得有点蔫了。

  哈,抢来的东西,不一定是好东西。我幸灾乐祸地想。

  但转念想到昨晚,孙晋州也是拿了一番气给我受,又笑不出来了。

  晚上加班,我正与两组人在会议室讨论新的工作,大门外有人轻轻叩门。

  我一抬眼,王云舒已经自座位上弹起来去开门。

  她在外面耽搁了一会儿,拎了个外送食盒进来,将食盒往我桌上一放两只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急不可耐地嚷嚷道:“绍宜姐,你在哪家叫的外卖啊?送盒饭的伙计,长得真帅。是不是新开张的饭馆啊?我猜是老板亲自兼送外卖。”

  “我没叫啊。”我狐疑地接过她递过来的食盒。

  “可外面那个男人,说这是你叫的外卖啊——”王云舒忽然有点摸不清状况了。

  我瞄了眼饭盒,是个不锈钢的保温盒,心中有几分了然,便不慌不忙地打开——

  盒盖上有张淡黄色小卡片,上面用墨水笔,飘逸地写着几个字——

  雪梨银耳杏仁猪骨汤,清火润肺,滋阴养颜,平喘去燥。

  我憋了一天的气,在这当儿,忽然消了。

  亏得他想出这一招,他真是个含蓄的人,连道歉都这样隐晦。

  看来昨晚,他激烈的言辞举止,实属例外。

  也许,他曾有朋友如此自弃过,所以特别痛心疾首。

  我小心地揭开盖子,烫人的热气便扑了出来,把我面前的空气都蒸湿了,挡也挡不住的香味乘势攻城略地,霸占了整个空间,隔了氤氲的热气,奶白色的汤更是勾得人食欲汹涌。

  一桌的人都望着我,胖张更是垂涎欲滴,“老大,这汤真香,你在哪家叫的外卖啊?”

  我尴尬地冲众人笑了笑,解释道:“我昨晚和人闹了点小矛盾。所以,这汤是送来赔礼道歉,让我消火的。”

  王云舒立即恍然大悟道:“我说呢,怎么会有如此有气场的外卖伙计。老大,你这个男友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啊。”

  我笑而不语,只舀了勺汤来喝,差点把舌头鲜掉。且汤滚烫,仿佛才从锅里盛出来,看来他是一路飞车——真难为他了。

  一抬头,看见唐美妍微微瘪了嘴坐在角落,目光复杂地盯着我的汤。

  我猜,温旭生至今未向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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