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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我看着他,这个人好似有一种力量,能够轻易窥破你内心深处的想法。

  “绚烂虽然辉煌,但绚烂过后的黑暗,更深不可测。”我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者。

  “那么。你可以继续绽放——”他看着我,想用目光抬起我低落下去的情绪。

  “可是已经粉身碎骨了——”我顺着他的话,目光移向他后背的夜空,琉璃宝光仍然在闪烁。

  “粉身碎骨?我怎么不觉得?”他轻轻抬起手,将我一缕松下来的头发绕到耳后,“是有些女人像烟花,可是我能肯定你不是。你是每一天都会固执升起来的太阳,生命里多的是光与热。即便黑暗笼罩大地,你只需要稍事休整,又能重新点亮生活。”

  他说得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仿佛我真有他说的那么美好。

  我顿住了,连呼吸都自动放缓,生怕自己某个眉梢眼角的微颤,会泄露这一刻心里的激荡。

  这样美妙的情话,我有多久没听过了?

  尽管我体内如粉红香槟般美得起了珍珠泡泡,但我仍听见自己说:“我可不要做太阳,都孤单,永远是给予无法收获。”

  他笑起来,“你总有一堆理由,让人无法反驳。”

  “不,晋州。”我看着他,他眉目清隽,我心底却涌上深深的悲哀。我觉得眼前的男人这样出色,一定不是我所能拥有的。“你知道吗,有些女人特别受上帝眷顾,而有些女人,却一早已经被上帝遗弃。”

  “绍宜,如果上帝遗弃了你,那么让我把你捡起来。”他伸手装作拍拍我身上的灰,然后用嘴吹了吹,“来,我们做点快乐的事情。”

  他拖着我的手,走到屋内播放音乐,我最爱的Julie London便横跨时空,在我耳边舒缓地浅唱低吟。

  她的声音,像冰块在火舌的舔舐下慢慢消融,像风吹过戈壁,沙砾在夜色里微微战栗。她的声音,是碎裂一地的欲望,是一个苍凉的回眸,也是赤裸的诱惑,像极了一只手,顺着你的发丝,轻缓地抚下,直触灵魂深处。

  我立即被她蛊惑,陷入另一种情绪,欲望像藤蔓一般顺着我的小腿蛇形而上。

  孙晋州微微一欠身,姿态潇洒,“来,让我们谈谈情,跳跳舞,做情人该做的事。”

  我将手交给他,由他带着我在音乐里游弋,他带着我从客厅旋进卧室,进退张弛之间,又转到露台上。

  无数烟火在夜空腾挪幻变,整座城市陷入岁末的狂欢。

  他拥住我,在露台上轻摇曼舞。我抬头凝望他,他的眸光深沉无波,却又倒映着漫天的艳光。

  在这属于我的、极致浪漫的一刻——

  我脑中却闪过《滚滚红尘》里,林清霞和秦汉踮着脚尖起舞的画面,那样缱绻悱恻的时刻,谁会想到,酝酿的却是分离与背叛。

  曾经沧海难为水。

  也许,我已经过了享受浪漫的年纪。

  “想什么——”孙晋州凑到我耳边,呼吸像暖绒一般扫过我的面颊。

  “没什么。”我当然不会用我的真实想法来破坏气氛。

  “可是你刚才,目光涣散——”他仍不放心。

  “嗯,只是有点冷!”我故意向他靠近一点。

  孙晋州是聪明人,当然不会继续追问,只将双臂收拢,将我紧紧环在胸前。

  我的面颊贴牢他的胸膛,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令我一阵晕眩。

  我闻熟了的味道属于温旭生,温旭生素来爱俏,爱用一点男士香水,闻久了有点闷。

  可是孙晋州不同,他身上的味道十分复杂。

  “浮生”里酸苦的柚子香、薄荷型的须后水、稍稍辛辣的烟草味,以及羊绒柔顺剂的奶甜味,甚至还有大衣柜里驱虫的檀香味,这些味道纠缠在一起,混合着一个男人微咸的荷尔蒙气息,便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味道。是的,这是一个成熟男人深沉的味道,有点沧桑,却不失平和温暖。

  我深深呼吸,将他的味道充盈在自己的身体里,任由它们游走于我的血脉中。

  他仿佛洞察了我呼吸间的欲望,轻轻用下颌摩挲我的头顶。

  他的手箍得我更紧,微微一用力,我便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

  在漫天炫目的花火中,他的吻久久落在我的唇上,我所以杂乱的思绪都被这个吻驱散。

  终于,我潜伏已久的欲望被他的唇舌搅动,像一颗飞石激起千层浪。

  我的心和我的身体,在他纯熟的引领下,如悬空的烟花,一层一层翻涌绽放……

  缠绵过后,他留我过夜,我没答应,怕陌生的床令自己彻夜难寐。

  他只得送我回家。

  出门时,已是新的一年。

  喧闹的街道又复归平静,狂欢的尽头,从来都是凄清。

  空气里仍有稀薄的烟火的味道,寒气并未因新一年的到来而减退,反而更深露重。

  从热烘烘的床榻里,直接过渡到寒风如刀的街上,滋味并不好受。但孙晋州解开衣扣,将我裹进他的大衣里,我们长长的影子便并成一个,我忽然不再觉得孤单。

  这一刻,天地都浓缩在这件大衣里。

  我想起,第一次和他约会,那时我以为我和他最近的距离是一把伞的尺度。

  没想到,还能更近更密切。

  世事虽不能尽如人意,但此刻我觉得老天尚留了片刻欢愉与光明给我。

  新年第一天,我回家陪父母。

  没料到珊珊也在我家,她趴在沙发上,翻看着我送她的立体书。

  她不断用小手抚摸睡美人漂亮的长裙,毛茸茸的脑袋一晃一晃,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忍不住走过去狠狠亲她,亲得她仰躺在沙发上,又从沙发上滚到地上,又笑又叫,不断求饶。

  老妈看得直摇头。

  奇怪,子晴去哪里了?

  快午饭时,子晴来电话,让我带珊珊一起去一家西餐厅找她。

  老妈叮嘱我一定要回家吃晚饭,便放我带着珊珊去赴子晴的约会。

  我知道那家西餐厅,子晴曾戏说那是家三流餐厅。

  环境一流,味道一流,价格也一流。

  没想到她竟然肯花大价钱,请我们吃这么昂贵的大餐。

  虽然是中午,可是餐厅里依然宾客满座,雪白的钢琴前,一名红衣黑发的女子,正垂目抬手,叮叮咚咚弹着曲子。

  珊珊显然非常好奇,兴奋地左顾右盼,她忽然挣脱我的手向前跑。

  我一把抓住它,原来她看到了子晴。

  在看到子晴的一瞬间,我也看到她旁边的男人。

  我皱着眉,拖着珊珊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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