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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他一咬牙,挂上了电话。

  不回头、不解释、不接受任何人的安慰,埋头干活。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作品弄出来,小林的电话随时都可能到,他就必须立刻开始办手续。如果活动的作品出不来,恐怕出国的事文化局这一关都难过,那可把人家林如玉坑了。

  中州呆不住了,他要到一个没有人干扰的地方去完成自己的工作,他突然想起了马陵山、骆马湖,想起了那一方青山绿水,他纷乱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的这首作品题目是合唱《大陆的期待》、独唱《游子心》、混声合唱《欢乐和泪水》,那是本市词作家国华先生创作的,他当时看了两遍就选中了。那词本身就富有音乐的韵律,他吟念的时候,心里的旋律直往上蹿,这有什么难的呢?平时也就是三五天时间。可这次可弄大了。

  第一首轮廓已经基本有型、第二首主题尚未找到、第三首根本就没考虑。这都需要时间。他给单位打了个电话,就一个人踏上了旅程。

  在骆马湖边的一个小村子里,他找到了离湖边最近的一家,这一家的位置最好,可以直接面对烟波浩淼的万顷湖水,很容易就让人思绪万千。里面住着老两口,他们大概都有80多了,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他,说话都不太清楚。柳北桐给他们说了半天他们都没听懂。后来那两位老人的儿子来了,柳北桐才把一切都落实了。每天二十块钱,住在朝东的小屋里,吃饭就跟着两位老人吃。柳北桐觉着钱给的太少了,就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所有东西都奉献出来:火腿肠、牛肉干、好佬坎的鸡腿鸡翅在他们的案板上放了一大堆。

  环境的变化的确能带来心情的变化,这里和中州只有60公里的路程,但和那个骚乱的大都市相比,这里已经如同仙境。柳北桐到四周转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地形,就回到那间小屋。关上了手机、传呼机,就迅速投入了创作。

  柳北桐的灵感开始复苏,在反复吟诵《游子心》的过程中,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就是那个游子、一个被别人惯坏了的孩子、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而筱晴和茉莉就是他的母亲,她们并没有和他真正的分开,她们不都说过他像一个大孩子吗?她们现在都在想些什么?她们和他曾有着那么深的关系,她们是那么关心着他的吃、喝、他的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子,他的每一点不高兴她们都是那样在乎……他们已经分开了许多年,时光已经化解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恩怨怨,游子真正开始思乡,而她们怎么可能忘记这个让她们铭心刻骨的孩子呢?

  渐渐地,沾满泪水的旋律主题像一条虫子一样从柳北桐内心深处爬了出来,他即刻把它写在小床上的乐谱本上,这是最难的。下面根据歌词把这个主题展开就是他的特长了。他激情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唱着、念着、自言自语着、迅速地在本子上记着……他整个身心都暂时离开了这个令他无奈、令他彷徨的世界。

  下午五点不到,《游子心》的初稿完成了,他整个唱了一遍,感到非常满意。这半天的效率胜过他在那个烦嚣的都市里好多天,能专心做事是一种幸福。他走出小屋外,搬个凳子坐在那一对老人面前,管他们懂不懂,就这样非常有表情地唱给他们听。老头用手指了指他,不知给那老太说了什么,咧开那一口没有牙的嘴,笑了,老太没等他唱完,就到旁边点火拉风箱去了,她开始煮稀饭,大概以为他饿了。

  夕阳西下,骆马湖水天一色,美如仙境。此时的柳北桐已经心静如笃,湖边渔民收网的声音、不知名的鸟鸣声、甚至那呼哧呼哧的风箱声在他耳中都美如天籁。

  天渐渐黑了下来,老人的儿子来了。小伙子很热情,很麻利地炒了几个菜,还煮了一条草鱼。吃饭的时候,他给老头老太端好盛好,竟奇迹般地从屋里拿出半瓶酒来。

  “弄几口?”他招呼着柳北桐 。

  他们像兄弟一样地喝了起来,那小伙子大概不会喝酒,两杯下去脸就红了起来,说话也开始不清楚。在他断断续续的介绍中,柳北桐听懂了他们的家世。老头老太是37年从山东逃荒过来的,在骆马湖边上靠打鱼为生,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儿出嫁了,儿子都到南方打工,平时不回来。老人都80多岁了,就守着两间破屋不愿意离开一步,所以几个儿子每人轮流在家呆一年,照顾他们。这两年他们更老了,有时相互说话都听不懂了。

  “大爷,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老头笑着、点着头。

  “大妈,你能听懂吗?”

  老太比老头还糊涂,她摇了摇头。

  “他是谁?”那儿子指着老头用很大的声音问老太。

  “他……他给我羊皮马甲……”她蠕动着干瘪的嘴用颤抖的手指着身上的马甲。

  “迂魔了吧,老了。”那儿子告诉柳北桐他妈现在只记着一件事,就是老头送她的羊皮马甲,这马甲至少几十年了。她有时连老头是谁都忘了,可就忘不了这个马甲。

  “大爷还行吧?” 柳北桐问他。

  “她是谁啊?” 那儿子又指着老太用很大的声音对老头说。

  “她是谁……她是我老婆子。她上次给我吃两个酸杏,到现在我牙根还酸呢。”老头张开嘴给他们看。

  “哈哈……让你们城里人见笑了,酸杏啦、马甲啦,我都听多少年了。”那儿子又笑了起来。

  柳北桐没有笑出来,他有些感动。人到人老珠黄、行将就木的时候为什么只记得那些让自己感动的事呢?如果说最浪漫的事真是和爱人一起变老,一起变得哪儿也去不了,那么他自己还有这种浪漫吗?离婚实际上是把你的生活拦腰分成了两半,你的生活已经不完整了。

  柳北桐像失踪一样离开了那座近在眼前的城市,他在骆马湖边上呆了四天,作品基本杀青。当他把自己的三首作品从头到尾唱出来,并用录音机录下来以后,听着自己的新作,他点着了一支烟。从年轻时他就吸烟,但吸得很少。筱晴有慢性咽炎,所以他结婚这么多年,从不在家里抽烟。但每当自己的作品完成以后,吸上一支烟,欣赏自己的作品,那是他最大的享受。

  《欢乐和泪水》他第一次采用了圆舞曲的节奏,并大胆地运用了男女双领唱的形式,主部是很张扬的欢乐,而在副部出现之前,他运用的竟是一段小提琴独奏,那是一段百感交集的旋律,后面是合唱队空旷的八度和声。他的构思是在主部第一次结束以后,随着光线转暗,一个提琴手出现在舞台正中,而合唱队变成一个大弧的队形。那效果如同一行排成一字的大雁群,终于找到了那只离开大家多年的孤雁……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泪水”,但他在创作时,的确流下了泪水。他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能理解这泪水的含义。离开这一对老人的时候,他悄悄地在案板上的一个碗的下面留下500元钱,他难以忘记这对可爱的老人。有时生命的价值并不一定要惊天动地,而只是那一件皮马甲、那两个酸杏、那两个相依的身影。

  当柳北桐回到家以后,他已经和颓唐和消沉告别。他把自己的时间表又一次像学生时代一样安排得满满当当,他不准备自己向任何一个人诉说,诉说就是懦弱,他要活得比以前更好。

  那天晚上,他从工作室刚刚回到家,电话就响了。他从厨房跑过来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这个电话非同小可。

  “喂!我是柳北桐,您哪位?”

  “您是柳北桐吗?我就找柳北桐。”

  “啊!是囡囡啊!” 柳北桐一下兴奋起来,同时又有些紧张。

  囡囡那段时间学习很紧张,一直没有电话过来。可也就是这段时间,她在中州的家分成了两个,现在三口已经分成三处。柳北桐曾经几次想给她打电话,都是拿起又放下,他不知如何向孩子诉说。如果仅仅是因为马涛,他可能真要动用孩子的力量,但他自己的事情已经一塌糊涂,他在孩子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尊严可言。筱晴想保密一年的想法他是赞成的,但他当时就想,对囡囡的智商来说,想瞒住她可能不容易。

  “爸爸好,我一连几天给家里打电话,你们都不在。你们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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