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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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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仰眼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对着背后的声音反驳说,我在小妮家做家教时,真的看见窗外有一个女人,她和楼上那幅画框里的女人一模一样。根据同类相识的原理,只有亡灵才能看见亡灵。因此,在我们认识的人当中,有的是真正的活人,有的是亡灵显形,谁能验证呢?但是我知道,这使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 我停了下来,喉咙有点哽塞。这时能哭一场是最好的事,可是我哭不出来。 接着讲。冯教授的声音充满鼓励。我知道这是医生和教授们惯用的伎俩,接着讲,接着讲,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倾听者,决不和你争辩。从大二起就选修了冯教授的心理学课程,没想到自己却坐到了这讲述者的椅子上。没办法,我的头脑里云遮雾障似的。 你恐高吗?在长久的沉默后冯教授终于提问道。 是的,我恐高。在楼台上或旅游区的悬崖上,我不只一次地向下俯望过。我怕,但越怕越忍不住要俯看。我的脚甚至有要往前走的冲动。终于有一次,我半夜起床后,从宿舍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这是你的梦,对不对?冯教授缓缓地说,你醒来后发现自己还睡在床上,你活动了一下腿脚,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你认为自己是亡灵显形,这是一种对死亡的妄想。现在我想让你回忆一下,你第一次产生这种幻觉是在什么时候? 我知道冯教授要让我回忆童年了。这是弗洛伊德创立的精神分析法,童年仿佛是江河的源头,由于遥远,我已记不清多少事了。冯教授说给我这样的人作精神分析特别困难,因为我懂一些专业知识,所以常常会在交流中产生对抗。 能把那道门关上吗?我在回忆过去时走了神,因为那道敞开着的侧门一直让我心慌意乱。冯教授的咨询室设在学校实验楼里,是一个套间,侧门连着的大概是一间书房吧。 你有不安全感。冯教授说,锻炼一下自己,从接受开着的房门开始。 可是,要对洞开的房门心安理得,我做不到。我住学生宿舍609室,同屋的女生都知道进出时随手关门,谁不这样做会让我恼怒。在小妮家做家教时我计算了一下,这家里一共有七个门,两个卧室还有书房、厨房、卫生间和前后阳台。我进入这家庭后,总要将各处的房门都关上。小妮的母亲发现了我的习惯,她说,珺是个喜欢安静的女孩。 我其实是害怕,害怕什么我不知道。很多意想不到的事物都是从门口出现,我想这绝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 这个下午,我在心理咨询室里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冯教授虽已年过半百,但他高大有力、自信、宽厚,他像拯救溺水者一样想将我从水中救起来。临走时他还是那句话,今天谈得很好,下周同一时间你再来。他讲过一个法国的精神分析学家对一个女病人跟踪治疗了三十年,这些教授们的执著让我不寒而栗。 走出楼外,夏日强烈的阳光让我有瞬间的晕眩感。校园里很安静,树木葱绿茂盛。我拿出手机开了机,发现手机一直关着,想来这短信已发来好一会儿了。 是小妮发来的信息,她说今天是周末了,你怎么还不回家来?我妈妈准备了好吃的晚餐等你。 我的心里热了一下。回家,晚餐, 似乎是儿时听见的呼唤了。为小妮做家教虽说时间不长,但大家真的有了家人的感觉。我的生命中几乎没有母亲的记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跳楼自杀了,据说是患了抑郁症。父亲从此漂泊于世,我几年才能见上他一面。我是在乡下的外婆身边长大的。一直到进大学,都是外婆和舅舅一家供养我。当然,他们拼尽全力也只能将我送进大学校门,接下来的学费和生活费便靠我自己打工解决了。三年来我做过各种各样的事,其中的酸甜苦辣不说也罢。 回到女生寝室,只有薇薇坐在电脑前上网,她回头望了我一眼说,上街去了?我不置可否。去冯教授那里做心理咨询是件保密的事,我怕同学们知道后另眼看我。我住的609室共有四个女生,除薇薇近日正在网上找打工的地方外,小咪和小熊都是属于不用为经济操心的那一类。具体说来,小咪有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相好,很有钱的;小熊的父母就是有钱人,如果有同学找她借钱,几百元随时都能掏得出来。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要出门,薇薇羡慕地说,你这次家教找得真不错,以后有合适的顾主替我介绍一个。薇薇也真是运气不好,找了两次推销工作和一次家教,都因回避男人的性骚拢而提前中断了。我想有机会一定得帮助她。 辗转了两路公交车来到小妮家时,却意外地遇到她家里无人,我反复按门铃,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我在门外的楼梯上坐下来,脑子里有点乱。这一切是真的吗?小妮、小妮的妈妈何姨、还有我自己,我们中间至少有一个人不真实,她是鬼魂,是幻觉。我拿出手机找小妮发给我的短信,没有了!是我刚才看后随手删掉了还是就从没有过信息,我一下子无法判断。 此时是下午六点一刻,外面是夕阳暮色,楼道里却已经昏暗下来。有人上楼,脚步很沉,向着我所在的六楼盘旋而上。我想这一定是住在七楼的那个画家了。我和他仅有过点头之交,从没去过他家里,但我总觉得他屋里有一幅裸背女人的肖像画,这是怎么回事?也许我去过他家,什么时候?前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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