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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唐瑜父亲唐其正的公司从去年运营就发生了问题,早已经负债累累、不堪负荷。去年八月,唐其正又查出心脏病将不久于人世,唐其正为免去世后女儿背债,不动声色地和女儿断绝了父女关系,但他做得太正式,让唐夫人产生了怀疑。现任唐夫人并不是唐其正的原配,唐瑜的亲生母亲十一年前被唐其正逼死。唐夫人开始暗地里调查唐其正和唐瑜,今年五月份的时候趁唐其正生病住院,唐夫人同唐其正签订离婚协议,并将他最后一栋别墅偷偷卖掉,卷款私逃。唐其正得知真相,心脏病发作从病床上摔下来,中风偏瘫。唐其正的法律顾问黄洛在唐其正公司做了十几年,唐瑜从小就认识黄洛。唐瑜曾留下过联系方式给黄洛,唐其正四面楚歌,黄洛只得打电话给唐瑜说明原因。唐瑜的继母曾经有一个比唐瑜小两岁的女儿,在同唐其正新婚时候的一次旅行中,小女儿跟唐瑜不小心一并掉进河里,唐瑜获救,却因此患上恐水症,而继母的女儿被河水卷走,尸体也没有找到。唐夫人迁怒唐瑜,逼唐其正将唐瑜送出去。因为唐瑜母亲早逝,唐瑜唯一的舅舅又移民加拿大,唐瑜只得念了十几年寄宿制的学校,养成了孤僻的性格。唐瑜接到黄洛的电话,便四处筹款,她到乱世佳人找到叶桃花要求继续回来上班。叶桃花借给她一笔钱,唐瑜将钱带回N市后,回来不知何故就在叶桃花手下做了小姐。

  侦探公司调查得非常到位,十几年前的旧事都调查出来,原来唐瑜被放逐这么多年居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孙文晋想起第一次见唐瑜,把她吓得掉进游泳池里,她那绝望惊恐的声音,还有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时候的那种恐惧,心里竟是微微泛酸。私家侦探没有说明唐瑜是怎么在叶桃花手下做的小姐,但孙文晋也已经猜了个大概。唐瑜这样的人,要是人家不是百分百的情愿,她是绝对不肯承人家的情分,所以当初他将她从医院带回家,自己打算离开B市却并不给她留钱。这个女孩,虽然卑微,却太过骄傲,自尊,敏感,所以决绝得义无反顾。想来她现在这样对唐其正,未必是对唐其正还有父女情分。更可能的是,不管怎样,唐其正曾经承担过抚养她十几年的费用,在临死前也曾经那样为她着想过,所以唐瑜不能不还唐其正这个人情,哪怕是出卖自己。而叶桃花那天的那套说辞,他也未必能全信。他还记得,那天她说让他带她去见苏不易的时候那万念俱灰的样子,不被逼到尽头,他也不相信唐瑜会做出这样决绝的事来。

  唐瑜当天晚上被李雯送回家,李雯有点不明白唐瑜和孙文晋之间的纠葛,但她了解唐瑜的性子,也从不多问。只是觉得从唐瑜重新回到乱世佳人那天起,唐瑜跟叶桃花之间就变得奇奇怪怪的。说不出来是哪里怪,她隐约觉得应该同孙文晋有关。毕竟叶桃花跟这男人的事情,整个乱世佳人传了这么些年,服务员和小姐们人尽皆知。这男人后来突然出手相救唐瑜,之后唐瑜和孙文晋都再没在乱世佳人出现过,这件事在整个乱世佳人也引起了好一阵猜测,人们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一年朱冉也是这样跟了孙文晋。可是大家都想不到,唐瑜又会出现在乱世佳人,居然还走上了朱冉的老路。

  李雯是聪明人,唐瑜和叶桃花的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但是这件事当事人讳莫如深,李雯也不敢妄加猜测。

  她虽然不明白叶桃花为什么不拉唐瑜一把,可在这风月之地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看人已经学会不再那么绝对,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只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身家利益,她能理解。而唐瑜这性子,又是不愿意受人恩惠的,她更是受不得别人一点气,大约她们确实发生了什么。李雯好意对唐瑜说:"你要是真那么急着还清桃花姐的钱,我在B市闯荡这么多年也稍有积蓄,你要不要先拿去用?以后你毕业了,有能力了再还给我?"

  唐瑜万分感激,可仍是谢绝了。

  唐瑜回到家,洗澡的时候对着浴室的镜子照,嘴唇都肿了起来,想起孙文晋说的"你要去哪家,哪家就关门",又想起他的吻,心里气急,眼泪毫无预警地涌上了眼眶。

  唐瑜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叶桃花对身边的姐妹们个个都照顾,唯独这样对她,她不是不明白,她们中间夹着一个孙文晋,没有人比她更能了解她们之间汹涌的暗潮。可她今天为了什么呢?她借钱之初便心甘情愿答应叶桃花的条件,她向来明白得到便要付出,也从来没有过多的奢望。可她为什么在孙文晋面前止不住有委屈,为什么在孙文晋面前止不住想哭,为什么偏偏不愿意孙文晋看到她卑微的样子?

  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妓女、嫖客,一夜情,还是她已经爱上了孙文晋,因为他对她庇护得不够好,让她受了这样的委屈,所以她想哭,所以怨恨他?还是,她已经爱上了他,所以生怕让他看见自己如此低贱的样子?

  可孙文晋又是什么人?苏娆为了他自杀,朱冉为了他自弃,叶桃花为了他蹉跎多年,她又算什么?她微微笑起来,镜子中的她,笑容凄凉而萧瑟,她笑自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她想自己大约是真的不能再去乱世佳人了,可不管怎样,叶桃花的钱她一定要还上。这一刻的她非常坚决,却忘记自己为什么偏偏要跟叶桃花赌这一口气。

  第二天下午,唐瑜接到师姐的电话。这师姐正是之前曾经给唐瑜介绍翻译工作的那位,后来唐瑜从乱世佳人回来,师姐又给她介绍了新的翻译工作,专门帮一些公司翻译合同。本来唐瑜才大二,师姐担心她专业不过硬,每次都让唐瑜把翻译稿子送给她检查过目。做了一段时间,唐瑜一直都做得非常好,师姐也就放心了,渐渐放手让她翻译。这次那公司特意打电话给她问唐瑜翻译的文件,指名要见唐瑜,也不肯说其他的,只说翻译的合同出了点问题,这可把师姐给吓坏了。师姐知道,最近唐瑜接的稿子都是关于非洲的一个大项目,若是稍有闪失,就是几千万的生意,师姐在电话里紧张地说:"小瑜,出事了。"

  师姐的语气让唐瑜心里一紧,"怎么了?"

  "客户说翻译的合同有点问题,要见你。"

  唐瑜毕竟只是个大二的学生,每次翻译的合同都狠狠地下过一番苦工夫,师姐那儿也从来没出过事。现在被师姐这么一说,也有点慌,她如今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再出事。"是哪里有问题啊?"

  "不知道,他们不肯说,你去跟他们好好谈谈吧!记得态度要好,价钱都可以慢慢商量,说话要有技巧,千万别得罪人。"

  唐瑜临行前,师姐又特意打电话来叮嘱,"我之前曾经看过你几份稿子,觉得都还不错,以前的客户对你印象也很好。我刚才也问了几个同学,她们说可能是客户想压价,你去见他们的时候也不要太害怕。"

  客户约的地方是一家雅致而有情调的餐厅,在一个四合院里,外面的招牌不起眼,里面客人也不多。可唐瑜看一看这架势,心里就有了数。她在乱世佳人曾听过这儿的大名,听闻这儿是B市有钱人的私家厨房,属于高档消费的场所,经常能看见各种社会名流出没。这儿的包厢每日来之前必须事先订位,否则连大堂都未必有位子。果然,唐瑜一进门那领班小姐就问:"小姐,您订位了吗?"

  唐瑜点点头,说了客户订的包厢名字。那小姐突然变得更加热情起来,殷勤地领她到包厢门口。

  包厢墙壁上贴着一幅水墨国画,一应用具也都是古雅精致,客户还没来。另一个服务员来的时候,唐瑜见客户没来,只点了一杯清水。等了约莫五分钟客户还没来,就见一个服务员突然进来说:"小姐,对不起,这个包厢已经有人订了。刚才是我们弄错了,我们给您另外准备了一个包厢,请您跟我们换一换好吗?"

  唐瑜愣了,隐约听见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每次来都是坐这个包厢,让你们给留着,你们是怎么安排的?叫你们经理来。"话音刚落,那人已经走到包厢门口来,一见唐瑜也明显地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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