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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八十九)

  丈母娘最近越来越神出鬼没了,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晚上风尘仆仆地回到家,看起来还口干舌燥的,象刚主持完一期“综艺节目“,更加反常的是她也不再“排队”看电视了。我家的电视在晚上8点以前都是属于我闺女的,除了动画片就是“智慧树”,没人能跟她争强。遥控器早已成为家中“权秉”的象征,谁拿到它谁就是“一家之主”(至少看电视时是这样)。8点以后,我闺女被我老婆软硬兼施地骂到卫生间刷牙洗脸上床背诗,一首《枫桥夜泊》怎么也学不会,“夜半钟声”总被她习惯性地说成“夜半歌声”,可是她看过的电视广告却能过目不忘,还自我创新把“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开飞机”,篡改成“你拍一我拍一,小孩都吃肯德基”,气得老婆直骂电视是个“超级教唆犯”。剩下我们三人两眼紧盯着“教唆犯”一句话都不说,唯一说话的时候还是为抢遥控器。岳父的最爱是法制栏目,他每天对杀人越货,骗子小偷的故事乐此不疲,以至于走在路上看见陌生人心里就直犯嘀咕,横竖看人家都不象好人;丈母娘则熟练地换台追看情感肥皂剧,害得她的情绪也被人家当成“拉面”拉来拉去,等到电视剧播完才大呼又上了导演的当,于是拿遥控器又乱按一通,搜索下一个电视剧。

  现在,丈母娘终于不堪忍受国产电视剧的“拉面功夫”,她已经对从“亲人失散”到“大团圆”的套路倒背如流了,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二部好剧,各家电视台你播我播大家播,丈母娘也早已烂熟于胸了,唯一的区别在于你先播了几集我再追上去播,你一晚放两集我一晚放三集。现在她突然调转胃口,托我下载了好多韩国家庭剧,一个人在书房里关起门来反复研究,说是“研究”,一点不过分,她好象不是纯粹为了消遣才看的,而是专挑那些作为配角的中老年妇女的戏翻来覆去地看,偶尔还能听到她口中念念有词的太词声。她一会儿把播放器的按钮往回倒了倒,一会儿又来一段快进,自从她熟练掌握了这几个按钮以后,她发现自己终于可以不用被动地接受电视台任意插播广告的“愚弄”了,现在的主动权掌握在她自己手里,想看什么,不想看什么完全由自己说了算。

  有一次我偶然推门进去,她居然在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不断变换着微妙的表情,还作出许多怪异的举动,那表情之丰富,举止之夸张,足以让我这个见多识广的人愕然,为了避免她被我发现后的尴尬难看,我只好又悄悄退身而出,让老婆过去打探打探。没想到丈母娘还主动和老婆交流起演技来了:“啧啧,人家韩剧里的演员怎么都演得那么好!细腻真实,表情实在是太丰富了,就是配角都比中国的很多专业演员演得好,一部家庭剧适合老中青几乎所有年龄层次的人看。再看看咱们的国产电视剧,只会依葫芦画瓢,鹦鹉学舌,你最想看到的镜头,它往往忽略,只是挑起你的兴头,你越是想知道结局,它越是无限期的延长情节;而你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它偏偏要发生,不管有多悲惨,多离奇,多不合逻辑,只管把观众当白痴和垃圾筒。人家韩剧虽然也套路雷同,不过有很多反映现实生活的细节值得借鉴,更重要的是整体格调始终是积极向上,宣扬美的,这点真是值得咱们学习!”我一听,老太太真是吃饱了撑的,自己又不是广电部领导,闲吃箩卜淡操心,又开始关心起国产电视剧的质量来了。

  周五下午我突然接到丈母娘的电话:“阿成,我回不去了,今天下午你能不能提前下班接接孩子呀,我可能要晚上才能回家了。”我一听丈母娘那明显沙哑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很是吃惊,连忙打问:“您上哪了?没在家呆着呀?”丈母娘吱吱呜呜地说:“我现在昌平,本来打算的下午就能回去,不过临时有点事。”前几年,北京经常把没有暂住证的可疑外地人集中到昌平挖一个月沙,然后再遣散回原籍。我一听她在昌平“回不去了”,立刻心跳加速:“您别着急,是不是被公安局抓到昌平了?你跟他们说,我马上带钱过去孰你,他们如果要你挖沙,你就说你岁数大了,干不动那个。你把电话给警察吧!”丈母娘一听哭笑不得:“你想到哪去了,我在昌平吃火锅呢,吃完饭就回去,告诉他们别着急,你们自己吃晚饭吧。”说完不等我再问,她就挂了电话。

  我们一家人忐忑不安地等到了晚上十点,那天晚上,外面刮着六级大风,北风象刀子一样在窗外呼啸而过。丈母娘才带着一身的寒气回来,不知道是冻坏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她浑身还控制不住地地哆唆那么几下,再看她那张脸,就象刚从阴曹地府里走一遭似的,两只眼睛红肿得象两个水蜜桃,脸蛋也红彤彤的,还发着紫光,象藏民脸上的高原红,看她那样子,怎么看也不象是吃火锅吃红的,倒象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神情又紧张又愤怒又悲伤,原本我想问她到底上哪去了,不过看她脸色这么差,还疲惫不堪的样子,就拼命忍住了好奇心,让她先洗个热水澡暖和暖和再说。岳父在一旁正在看一个有关“外遇女人”的法制播报,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指桑骂槐:“这婆姨的心是越来越野了呀,一整天一整天地往外跑,也不知道被谁勾走了魂。”意外的是,面对这么明显的挑衅,一向身正不怕影斜的丈母娘居然假装没有听见,一言不发地回到里屋了,这反常的举动更加让我们全家满腹狐疑了。

  当天晚上,我仍旧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丈母娘这一宿却不知道起来了多少回,一会儿一起身,呼嗤呼嗤地擦鼻涕,早上起来纸篓里满都是她的擤鼻涕纸。这样的晚上持续了好几天,不过打这以后的几天,丈母娘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再热衷于研究韩剧了,一切仿佛又回归了正常。一天晚上,我先到家,丈母娘接孩子还没回来。家里的电话声骤响,我一接竟然是找丈母娘的:“请问刘老师在家吗?我们是xxx摄制组的,想问问她最近有没有时间,我们导演觉得她上次表现很不错,还想找她合作,您能帮我们给她带个话儿吗?如果有意向,请她给我们回个电话吧。还有,因为上次合作愉快,这次我们可以适当多加点报酬。”我一听,有点晕:“什么什么?摄制组?导演?”莫不是丈母娘老当益壮进军娱乐圈了?这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对方一听我一无所知的样子,马上对我不厌其烦地解释起来:“您还不知道呀?刘老师报名参加了北影厂的群众演员,被我们法制节目的导演挑中了,上周合作拍了一个短片,剪辑已经出来了,效果还不错,实话告诉您,象她这种年龄段的老年人,能有这么好台词功底的可不多,而且她表演得相当细腻,复杂,有激情,拍了两遍就过了,我们导演还以为她经常拍戏呢,没想到阿姨是第一次演戏,居然能这么入戏,真是难得,所以才想邀请她再次合作,发展她成为专业演员。”

  我一听,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最近丈母娘跟家埋头钻研韩剧就是为了当明星呀,真是人老心不老,净给我们整这些意想不到的妖蛾子,不过,一听见人家圈里人还对她赞不绝口,我不禁心中得意,也想借机卖卖关子:“呵呵,没错,我妈可是高级语文教师出身,教了几十年课,教训了一辈子人了,那嘴皮子——绝对是一流的,你们找她算是找对人了。片酬嘛,你们找我谈就行了,我是她的兼职经济人。”那个制片人一听,我还颇感兴趣,婉尔一笑报出了价:“一般的群众演员,有台词的一天50,这次因为比较着急,就给阿姨算80吧,剧组有盒饭……”我一听,鼻子都快气歪了,折腾一天才50块钱,外加一盒凉了叭唧的破盒饭,顿时,我眼前浮现起周星驰在《喜剧之王》里穷困潦倒,倍受欺凌的扮相,一想到堂堂丈母娘大冷天的为了区区50块钱,跑到昌平去装孙子,我就觉得惨不忍睹,不堪回想,这个老太太,要不是穷疯了,就是猪油蒙了心了。听着人家把她夸得象朵花似的,我还以为她一炮打响成大腕了,人家这次要高薪聘请,我还妄想趁机抬高片酬,没成想一听“一天80”,立刻倒了胃口,去他大爷的,拿老子丈母娘当苦力呀,于是抖擞出一身牛轰轰的架势推掉了这个有眼无珠的制片:“对不起,我妈最近的档期都安排满了,实在分身乏术,请您另谋高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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