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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郑谐的酒喝得不太多,所以当船开出海岸线后,驾驶员便离开控制室,由郑谐来驾驶。郑谐甚至很有耐性地教杨蔚琪开船。

  她学得很快,二十分钟后就可以上手,当然是有郑谐陪在旁边。等郑谐退出一步远,她便惊吓得叫起来,还伸手去扯郑谐的衣服,完全不顾淑女形象,逗笑了郑谐。

  晚上月亮慢慢从东方升起,缺了大半边,天空中星光闪烁。

  杨蔚琪躺在甲板上的躺椅上看着星空:“这么亮这么多的星星,我记得只有小时候才见过。”

  “你不怎么旅行吧?”

  “对,如果有时间宁可在家里睡懒觉。以前我总觉得,旅行是件劳心劳力的事,还不如在家里看风光图片,一样有身临其境之感。”

  郑谐笑了一下,发现没法回应这句话。杨蔚琪又说:“真的,我记得以前某位科学家说过,很多人看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就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也会产生诸如悲伤、喜悦、痛苦、焦虑这些感受,或许程度轻一点点,但感觉是一样的。”

  郑谐说:“我到是听过恰好相反的一句话,只要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当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自己作看客,就不会生气伤心难过了。但可不是什么科学家说的。”他记得这是和和说过的,那时候她年纪还很小,令他很讶然。想到和和,他心里多少有点犯堵。

  片刻后,杨蔚琪又打破沉默:“有时候心里烦了,就很想弄一栋在海边、森林或者田里的小屋,周围没有人住,每天打渔、采果子或者种菜,早晨看日出,傍晚看日落,晚上看星星,就这么过一辈子。”她见郑谐没回应,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很矫情喔?”

  “你受得了没有自来水和电灯,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和手机信号的日子?”

  “受不了,所以我只是想想而已。”

  “我在海边、森林里和田里都有小屋,只不过每次都只去住一两天而已。”

  “看不出来你这么会享受,我还以为你就是那种把工作当最大乐趣的人。”

  “也没觉得是享受,出去休息两天是为了精神更好地工作,工作是为了赚更多的钱,钱多了是为了能更有条件享受,享受又是为了能更好的工作……简直是恶性循环,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结果是休息的时候也像是工作的一种,什么乐趣都没有。”

  杨蔚琪吃吃地笑了起来,继续仰头看天。而郑谐倚着护栏坐在黑暗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谐,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呃?”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低头看手指。”

  “是吗,这个你都发现了?其实我也没什么心情特别好的时候。”

  “但是你今天看起来格外不好。”杨蔚琪看看时间,“要不我们回去吧,你已经陪了我几个小时了,回去早点休息。”

  郑谐轻轻叹口气:“其实也没什么。遇见一位故人,想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往事。”

  “婚宴上?”杨蔚琪见郑谐没反驳,又试着问:“你的旧情人?”

  郑谐动了一下嘴角:“若是我的旧情人就好了,谁还记得谁是谁。”

  杨蔚琪被他话中的含义逗得笑了一下,但没有笑出声,也没说话。过了半晌听到郑谐又说:“若你知道,很多年前你本来有机会与初恋情人复合,却被人刻意阻拦了,你会怨那个人吗?”

  杨蔚琪慢慢地问:“多久之前?年纪不同,对事情的感悟自然也不同。”

  “很多年了,七年。”

  “七年的时间,当年的小孩子如今都长大成人了吧,一定能够分得清善意与恶意。何况,真若是刻骨铭心,又怎么会被别人轻易就阻拦了。所以,你绝不是主因。”

  郑谐说:“谢谢,你可真会安慰人。”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杨蔚琪说,“你的和和妹妹?”

  “那时候一心以为是为了她好,在她头脑不清的时候替她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是如今,竟然不敢确定当时做得对不对。”郑谐仿佛自言自语,回想起筱和和今天异样的神情。

  和和是那种神经大条,凡事不放在心上的人,并且很有阿Q精神,擅长自我麻醉,所以能让她神色异常的事情,可想而知她心中多在意。和和向来不提往事,觉得忆旧是老年人才做的事,她只谈自己未来的种种计划和设想,别人提及她自己的儿时故事时,她也常常一头雾水记不清,她记性很差。所以连郑谐都以为她完全忘记了。

  杨蔚琪说:“我小时候很讨厌大人们对我说教,觉得他们迂腐又可笑,表面点头,心里反抗。直到很多年后,经历过一些事情,才发现原来大人们说的都是对的,并且完全是为了我好,只是当时的我,没有办法理解。”

  她看向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倚坐在船舷的郑谐。他一半脸隐在暗处,另一半则映在月色下,笼着一层薄薄的光晕。他皮肤极好,脸上空空洞洞没有什么表情,令人看得很不真切,就像精致的蜡像一样,也不知她刚才的话他倒底有没有听进去。

  杨蔚琪恍惚了片刻,突然指着北方的天空喊:“看,流星!快许愿!”

  郑谐顺着她的手望去,什么也没看见,于是回头:“在哪里?”

  “可能速度太快了。”杨蔚琪替他遗憾,“你曾经对流星许过愿么?很灵,真的,我试过。”

  郑谐终于笑出来,他的笑一般不出声,但是能令人感觉到。郑谐说:“幼稚。”

  “幼稚也比无事可做有趣多了。”她笑一笑,突然又喊,“又一颗!哎,落得太快了。”

  郑谐又回头。杨蔚琪笑出声来:“你不幼稚为什么也要回头看?”

  “根本就没有流星吧,你玩空城计。”郑谐又笑了。

  “你笑的样子比板着脸好看多了,你应该多笑笑。如何?你觉得心情好点了吗?”杨蔚琪无视他的问句。

  郑谐的笑容挂在脸上,继续也不是,收起也不是,就那样僵着,手机恰在这时响起,是筱和和的号码。

  海上渐渐起风,手机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听不清声音,很快便掉线了。

  他又拨回去,仍是嗤嗤啦啦听不真切,电话那头的女声似乎并不是和和的。

  郑谐心下有些着急。他尽量不在杨蔚琪面前表现出异样情绪,甚至没让她知道是谁的电话。但还没等他说话,杨蔚琪先开口:“好像起风了,我们回去吧,免得危险。我也困了。”

  上岸后,杨蔚琪借口要赶回家看直播的娱乐节目便自己开车先走了。郑谐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自己开车沿着海边的路去了苏荏苒的婚礼晚宴所在的那家酒店。

  那家位于海滨的豪华酒店的台阶一直延伸到海中,郑谐远远就看到了和和。

  她和另一位伴娘在一起坐在已经很接近海水的一级台阶上,已经换下了白天的礼服,穿了另一身辨不清颜色的连衣裙,那面料在月光下发亮,很远就看得见。

  他走到她们面前,向和和伸出一只手。筱和和没有去握他的手,而是像惯常那样扯住他的袖子,抱着他的胳膊站起来,站直时没站稳,狠狠地晃了一下,想来已经喝得差不多。

  另一位伴娘拍着手大笑:“筱和和你输了,不许赖赌注!”

  和和说:“愿赌服输,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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