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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I LOVE YOU。”居然是字正腔圆的英文,不用说也是姚继宗的“教唆”,但李略可能自己觉得说着挺别扭,又急急地加了一句,“我喜欢你。”一字一句,是明明白白的真情流露,掷地有金石音。那一大束深湛如血的红玫瑰,仿佛是一颗血淋淋的心,直捧到她面前来,阮若弱只觉心里怦怦乱跳,怎么压都压不住。玫瑰的芬芳袭人而来,李略的爱情也在袭人而来,汹涌如海浪澎湃,这一刻,她能听到心里有一种很坚硬的东西,抗不过这样强大的力量,在一点点碎的声音……

  阮若弱与自己挣扎着,又仿佛是与命运挣扎着,负隅顽抗地问道:“李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迷恋?”

  不约而同地,阮若弱和姚继宗问出相似的话来。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最大特征,喜欢衡量自身或旁人的价值,只因在那个物质社会中,价值观深入人心,人们看待事物每每从利益角度出发,无论做什么事情,即使是感情,也会习惯性地去判断值与不值。他(她)到底好在哪里?有什么是别人比不上的?值得自己投入几分真心……一桩感情,也如同一桩生意,长处与短处的不断比较,弱点与优点的反复评估,几乎人人如此。既然人同此心,那么在审视别人的同时,也会忍不住想像一下别人是如何审视自己的,所以阮若弱自然而然地问出这一句话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迷恋?”现代人的潜意识,让她想知道自己在李略心里的具体价值何在?

  李略怔了怔,不明白何以他们都问出这样相似的问题来,他还是答出那一句话:“我说不出你哪里好,但就是觉得你最好。”

  阮若弱是做好准备听他说出个三五七条来,再一条条驳回去,驳得他死心为止,不意他竟这样回答,听得她顿时怔住了。

  她怔忡的样子,在李略看来却仿佛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于是急急地又道:“我真的就是觉得你最好,真的。”

  他涨红着脸,笨拙的、又是执著的、一而再地重复着“我真的就是觉得你最好”,这样一种不为任何理由、任何原因、任何利益而存在着的单纯感情;这样一种仅仅是因为爱所以爱的温暖纯真的感情,阮若弱不能不动容。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她,过早认识到感情的善变与世事的艰辛,自认历尽山水看尽风雨,是经验老到的江湖客,对人对事,多半都从对自己有利的方面去衡量考虑判断选择,尽量利己不损人,她何曾见过这样自然而然的一份感情?完全不计成本与收益的给,一开始就给得这样纯粹而一往无前。

  感情之于李略,不是投资,无需精明地计算收成,如瀑布的飞流直下三千尺,如繁花的千朵万朵压枝低,是一种倾尽全力的本能的付出,不能自控也不想自控。阮若弱以为自己的心已尘封,然而这一刻,听到这句一派天然气的温暖情话,没有被打上任何价值观的烙印,仿佛是看到窗外春意正浓,姹紫嫣红开遍,惹来她的心事眼波难定……怎么能不震动?即使心已尘封,但拂去那层理性的尘,她所有的,也还是一颗感性的柔软的心。

  李略看着她依然怔忡不语的样子,一双眼睛黯淡下来:“你不信我?”

  “不是不是不是,”阮若弱回过神来,一叠声地否认,“我信你,我信你,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可信,我也会相信你。”黯淡的眼睛旋即复又晶亮,李略唇角微扬,笑起来还带着些许稚气,如琉璃碗盛水晶匙,清明的无尘无垢,他把手里的玫瑰花再朝着阮若弱眼前一递,下意识地,阮若弱接过来。

  李略的笑容顿时绚丽如烟花绽放:“你接了!你接了!姚继宗说,在你们二十一世纪里,用这样的办法求爱,女子接过了花就表示愿意了。你愿意了?真的愿意了?太好了,太好了!”他雀跃如一个孩子,一边笑一边说,一边莽撞地一把拥她在怀,阮若弱只觉狠狠一撞,就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感觉……如此熟悉,仿佛何年何月曾经有过。忽然记起,那次惊马狂奔时,她惊险万状地半悬在车外,被李略一把拉回车厢,扑进车厢后她立足不稳,把他扑倒了。自惊慌、恐惧、骇怕的险象环生中逃离出来,她一头扑在他的怀中,扑在那样坚实温暖的胸膛上,是千人万人里的唯一,那一刻的生死与共,是否已然注定,李略就是那个“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的那一个人?

  一直以来,理智地拒爱情于千里之外的阮若弱,突然如被王子吻醒的睡公主,发现将她从沉睡千年中唤醒的居然是一份如此纯真美好的爱情。她和李略的爱情,目前完全处于地下状态,除去姚继宗外,不为人所知,只因她说了,要给李略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通过,正式转正后再广而告之。李略不明白何为试用期,姚继宗负责给他扫盲,一番解释后,他恍然大悟:“你们二十一世纪,怎么行事如此复杂,还要先试可行不可行吗?”

  阮若弱做人事主管状:“这种试用期,是双向选择来着,我可以考核你,你也同样可以考核我,两个人在一起合适不合适,有这个磨合期,基本上就可以试出来,是有百利无一害的!”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好不容易求到一个试用期,李略也深觉欢喜了,只是想一想后,他又问道:“这个……试用期,有什么要求吗?”

  “有,当然有。”阮若弱一本正经道,“试用期里,有个三从四德的标准你得遵守。”

  李略愕然之极,以为自己听错了:“三从四德?我要遵守?”

  “是呀!在二十一世纪,女权主义抬头了,男人得被女人管,所以三从四德的规矩,适用到男人头上去了,只是这个三从四德的标准跟你们这个时代的标准不同了,你听我细细道来啊!这三从嘛,我出门你要跟从、我的命令你要服从、我说的话哪怕不对你也要盲从;四得呢,我梳妆打扮你要等得、我花钱时你要舍得、我发脾气时你要忍得、我的心事你要懂得。听清楚了没有?做不做得到呀?”阮若弱忍笑问道。

  李略听得傻掉了,愕了半天后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姚继宗,姚继宗也是个促狭的,作感慨万千状:“确实如此呀!二十一世纪里的男人命苦,被女人管成老婆奴了。事实上阮若弱对你提的要求已经相当宽松了!我以前的女朋友,在三从四德的大前提下,还追加了我四个小标准。一不准对她耍酷、二不准让她吃醋、三吵架时我要让步、四揍我时我要挺住,基本上我都做到了,唯独最后那条,我捱得好苦哇!我的那个女朋友好死不死是我的跆拳道教练,我被她揍得……不说了,说出来丢人。”一副惟妙惟肖的十分惭愧没脸见人状。

  李略被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双簧,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良久良久,才挣扎着说出一句:“不如我们扯平吧!我不要你守大唐的三从四德,你也别让我守你们那个时代的三从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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