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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几回朝你车上砸砖头的,都是我。在项小明和柳山之间牵线的也是我。国家怎么就会让你们明目张胆弄钱,也没人管管?”

  “你说的不对,不是弄钱,是挣钱!”

  “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我那时候在厂里什么情况,你肯定听说过。老厂长是好人,可他不是个创业的人,我面向市场提出的三套改革方案,都被他锁到了铁皮柜里。中国的事,想轮到自己说话,要靠一步一步熬啊!那些方案反正都是利用业余时间搞出来的,闲着也是闲着,打牌聊天我又不喜欢,个人经济上又不损失什么,用不用的,我都能忍,事实早晚会证明我是正确的。可老厂长背后给人讲:‘这厂,要是将来落到他手里,非给他折腾垮不可!’他知道有不少人支持我,特别是那些院校毕业的业务技术骨干,都甘心围着我转,眼看着到退休年龄了,以厂为家爱厂如家的他,开始考虑接班人的事了,为了不让我在群众推荐中冒出来,干脆把路封死,一边三天两头朝市委跑,说厂里他扒拉无数遍了,实在没有人能挑起这根几千口人吃饭的大梁,请求市委派个老成持重的能人来;一边把我干得好好的生产科长给撸掉,下到车间里锻炼,还推三阻四不让我参加评高级职称,这就是这个好人干的好事!”

  “老厂长比熊灿强一千倍一万倍,没有贪过厂里的一分钱。”

  “可正是他最后烧香拜佛求来的熊灿!我敬重他的人品,可保守、狭隘害了辉煌一时的厂子。在那种情况下,我只剩下走一条路了。远方日化厂当时在整个临河工资最高、福利最好,别人想挤都挤不进来,我是三天三夜没睡着觉才下定这个决心的。”

  刘林眼睛亮亮地说:“是不是一下海到深圳,就抱了一个金娃娃?用你们的话讲,叫掘了第一桶金。”

  林若诚说:“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内地早就没人了。船漏偏遇连阴雨,还没出火车站,身上的钱就被小偷给摸走了,接下来找工作更是四处碰壁,说出来你信不信,那时候一天只啃两个干馒头,晚上睡在公共厕所里。后来,受凉发起高烧,要不是自己硬扶着墙站起来走出去,兴许,早就死在里面了。”

  刘林自作聪明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若诚眼圈红了:“也算是吧。出来后,碰巧遇见一个早先去到那里的同学,掏钱送我去医院输了两天液,出来后,介绍我去了浙江一家名叫天福的小化工厂。到那里,老板倒是挺热情,进门就让我当总经理,并答应给我三成干股。谁知,这家伙是个骗子,利用我当时还算值钱的大学生牌子四处招摇撞骗,然后,把骗来的订货款卷起来逃走了。我被警察给抓了起来,要想说清楚,就得原单位出面,我咬咬牙,给老厂长打了电话。老厂长第一句话就是:‘你别急,我这就赶过去。’他真是坐飞机赶过去的,不但出面给我担保,还自掏腰包去找了他在当地掌权的一个朋友。我被放出来后,他瞅瞅我:‘知道钉是铁打的了吧?愿意回,跟我走,还当你的技术员。’我摇摇头拒绝了,也把话放到了当面:‘老厂长,如果我将来回临河,就要开自己的日化公司,和远方放在一块儿竞争。’老厂长笑着说:‘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哪!好吧,我等着。’”

  “再下来呢?”

  “人总不能倒霉一辈子!再下来就时来运转了。先是和别人合伙办厂,接着是自己出资买下当地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的瑞雪日化厂,由于信誉好,很快打开了市场。我回到临河的时候,老厂长已经退了。”

  “可你并没有因此放过远方。”

  “你愿意看着哗哗的银子流到别人的口袋里?市场竞争优胜劣汰,本来就是残酷的,前一阵,瑞雪公司被迫停产整顿,远方机会来了吧?也并没有因此强大起来。有同行没同利,生意靠人做,这些年,我林若诚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临河和远方的事。”

  这时,窗外用高音喇叭在喊:“刘林,刘林,你听着,你姐姐刘芳现在上楼去见你……”

  接着,就听到音乐门铃在响。

  刘林一激灵,攥起刀闪到林若诚身后,朝他脖子上一架,说:“姓林的,听你一讲,你有今天也不容易。两件事:一、当面答应我姐和她好;二、出去后给远方每个下岗工人一千块钱———反正你也掏得起。”

  “也包括你吗?”

  “我他妈还要得成吗?至少死,也能落个名声。”

  两人下楼来到门边。

  刘芳:“刘林,你开门还是不开?你要是非把姐逼死才甘心,我这就死给你看,我数三下,如果你还不开门,我就开枪自杀,一、二……”

  刘林扑到猫眼上,只见刘芳用枪顶着太阳穴,眼睛慢慢闭起,“二”出口的同时,刘林清楚地看见她扣扳机的手在用力,他不顾一切地把刀一扔,把门拉开,随之跪到地上,抱着刘芳的腿哭着说:“姐,我是想给你出气……”

  几乎同时,防暴警察冲进来死死把刘林摁到地上……

  林若诚飞快地把刘林扔到地上的刀捡起来,高声喊道:“这是刘林交给我的刀,他属于自首……”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林若诚平时看上去多坚强的人,却当晚被吓出病来住进了医院。

  病很奇特,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和平常没有两样,能吃饭能安静入睡;坏的时候,头上滚满大颗大颗的汗粒,全身抽搐,嘴唇哆嗦,不能说话。沈娜一直在旁边紧张地守护着他。许多人闻讯赶来看望,不巧的是,白向伟连着三次,都恰好赶上病情发作。第三次是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看到又是这个情况,白向伟脸上很急很躁的样子,沉着脸对院长说:“呵,看来,你们市人民医院,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这回轮到院长头上冒汗了:“白书记,我们已经派人去省城联系最好的专家赶来会诊……”

  白向伟边下楼梯边说:“党院长,林若诚的病,对临河的发展非常关键非常重要,你一定要明白这一点!如果明天下午,林若诚的病情还不能好转,你这个院长,我看应该考虑辞职的问题。”

  这一次,沈娜没有去送白向伟,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着人群散去,然后,目光平静但异常执着地盯着林若诚的脸,眼瞧着他的病情好转过来。

  林若诚不自然地说:“沈娜,我刚才是不是病又犯了?”

  沈娜冷冷地一笑说:“你是病的总指挥,还用得着来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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