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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现在我可以不选择你这个父亲,但是你不可能不选择我这个儿子,因为你要我的终生幸福来换你一辈子的太平。我满足你了,王,金,伟。”王锐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你不要把我逼急了。”

  他一点点地看着父亲脸上的表情从镇定到被吃惊吞没。尽管他现在脸上挂着桀骜的笑,但是他对父亲每抛出一个字,当他直呼父亲王金伟的时候,他历经了人世间最痛苦的一件事——他宣告了他的父亲、他的信仰、他的神灵的黄昏,他觉得自己的魂魄传来撕扯感,可是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他猛地拉开门走了,路过陆冉时他好像看见陆冉的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他和陆冉5岁就认识,对这个女孩,虽然她的行为是那么过激,但是王锐对她总是心怀歉疚,因为她为他变得不快乐。陆冉的这种性格也是家中过高的权力所致,她其实也是无辜的。

  在穿过陆冉的身侧,推开门的时候。

  王锐轻轻地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6、

  家里的一切事,方何元替我安排得井井有条。

  王锐到我们家,他看着面无表情坐在床上的我,忽然说我不会跟陆冉结婚的,死也不会。

  我很讨厌在这个时段还有人跟我说“死”这个字,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的人根本就已经不能再说话了,我现在有一种感觉,我看到王锐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厌恶,越来越厌恶。

  王锐在我面前的时候,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鸣响,我看到他手机上显示的陆冉两个字,而陆冉的头像是一张她躺在床上,穿着比基尼,笑容暧昧眼神撩人的照片。王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然后立刻掐了电话,我觉得他的这个举动很没有必要。我看着他有些慌乱的样子,没有任何的悲喜,只是觉得他现在这样很没有必要,都多长时间过去了,生活早就吐露出了它毫不留情的獠牙,把我们都撕扯得面目全非,何必再装得像电视连续剧一样,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者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说你回去,我想安静安静。我说得很平静但坚决,这种口气一般都能把人吓住,王锐无声地看我几眼,然后对我点点头。

  王锐慢慢地出了门,我把头回过去,但是我用余光察觉到王锐对着我想说什么,可是他还是静悄悄地打开门,静悄悄地合上。

  我看着父亲的照片,照片是他30岁时拍的,那时他刚刚有我,英气逼人、双眼明亮,但是又多了一份为人父之后的柔和。这么一个朝夕相处的至亲的亲人,吃饭的、睡觉的、高兴的、疲惫的,英伟的,甚至是打我了一个巴掌的,忽然间这些记忆在现实中再也找不到可呼应的注脚,所有对他巨大的爱和小小的埋怨由于他的骤然湮灭而全部失重。当回忆不再具备重量,人的生命便毫无意义,就像只有死了才喝孟婆汤将回忆强行清空,反过来说依然成立,回忆清空的时候,你就是一个死人了。但我觉得现在比死了还要难受,前尘滚滚翻涌,记忆搜肠刮肚,哪怕以为自己都淡忘到爪哇国的细节都不甘寂寞地泛上来,如此多的往事,后事却无以为继,我就像坐在跷跷板上,被沉重的回忆永远地弹在半空中,任那些同样无法着落的风把我划得皮开肉绽,鲜血从高空颗颗坠落下来。

  我看着我爸的照片哭一阵睡一阵,整张脸都被眼泪水腌得疼痛无比,我瞥了一眼客厅镜子中的自己,泪水如同决口,把我原本平静的脸和皮肤摧毁得粗糙狰狞。

  7、

  而这一段日子,刷新了我对方何元的全部印象。

  原来我对方何元的印象他一直是家里的大少爷,即使是几年的旅行跟各种危险邂逅搏斗,但是总体他都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可是方何元让我真正的吃惊了。他知道我眼睛的事,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看见他在照料林娇的间歇坐在那儿研究古书,然后两天后我就吃到了他的珍珠草鸡肝。

  “喝一口。”方何元把一杯黄色的汁放到我面前。

  我刚喝了一口,表情就烙在脸上,直瞪瞪地盯着他。

  “是很苦,但是一定要喝,你的眼睛不好,我已经查过了,如果肝好的话视力就会明亮,所以首先要清肝,这是清肝八宝茶,专门配的。”

  方何元对我的好没有任何的话说,可是我根本没办法否认那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被李易的感情给封印了一样,形成了结界。

  我能这样去欺骗自己么,或者欺骗自己可以,我可以这样欺骗方何元么。还是一切的感情都可以随着时间慢慢地累积起来,但是是积累什么?是积累方何元对我的好么?可是真的那样,我和吸血鬼,和贪得无厌的人有什么区别?我可以平静地一次一次看着方何元的笑脸绽放在我面前,可是却无以回馈么?

  在这段时间,方何元陪我沉默,慢慢地让我微笑出来,小心地规避过一切的雷区。

  他真的不再像那个疯狂痴迷摩托车的男孩,他的房间里面乱七八糟,唯独那辆巨大的,线条生硬粗暴的道奇战斧被他精心地呵护着,地上摊的全部都是摩托车杂志,房间的墙上贴的也是摩托车的照片,他的橱柜门大开,里面是无数的牛仔裤、T恤和鸭舌帽。

  可是,他一下变得那么的沉默、厚实、温柔,虽然他依然穿着各种各样的T恤,年轻英俊,可是我却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内心也有一片深缓的海洋。

  8、

  我忽然看到李易的车子。

  李易推开门,拉住我的胳膊。“戴然。我——离婚了。”

  我看着面前这张我深爱的脸。我一定不能给自己和幸福再一次接近的机会,我深深地看了李易一眼,然后气运丹田冲他大吼:“你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畜生,你在结婚的时候,给我希望,你跟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年男人根本就没有区别!”

  我转过身的时候,我的手腕被李易一把抓住,依然是沉稳的力道,透过我的脉搏,直接有力地传递到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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