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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陈霭懵了,不知道小张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她也没说自己能干,而且也没责怪小张的意思,不知道触动了小张哪根筋,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就冲她发脾气。如果不是看在张宁和张妈妈的面子上,她真想一撂挑子不干了。

  小张发过了脾气,大概也认识到自己太过分了,稍稍缓和了口气说:“我儿子刚发现有眼病的时候,他妈就跑了,我一个大男人,又要上班,哪里有时间照顾儿子?这里的day care(托儿所)贵得很,我出不起那个钱,只好把我妈办过来探亲,替我照顾张宁。后来延了一次签证,但再就延不上了。那怎么办呢?我儿子就是这个情况,如果我妈不在这里,谁来帮我照顾他?只能让我妈黑下来……”

  陈霭在心里原谅了小张刚才的粗鲁,但她已经吓怕了,不敢再说什么。

  小张沉痛地说:“我妈的事,还不是我最操心的事,万一我妈病得不轻,需要上医院,我还是会送她去医院的。美国的医院是讲人道的,都是先看病,过后才把账单寄给你,所以即便我们付不出钱来,医院也会先给我妈治疗,等到账单寄来的时候,我不付账就行了……”

  陈霭在医院干了很多年,能够体会医院的难处,有时医院逼着病人先交钱再看病,也是没办法,如果先给病人看了病,到时候病人一个不付账,两个不付账,医院不办垮了?她忍不住说:“账单来了你不交钱,你这不是赖账吗?”

  小张眼睛一瞪:“我赖什么账本?你以为这是中国?父债子还?这里是美国!美国是不会逼着子女替父母还账的……”

  陈霭被小张瞪得一愣,讨好说:“那美国……还挺好的呢……”

  “当然好啦,不然怎么这么多人待这里不回去?像我这样的,也算是外科一把刀,如果待在国内,也是吃香的,喝辣的,车接车送,红包都不知道要接多少,哪像在这里,就那么几个死钱……”

  陈霭听糊涂了,这小张到底是在说美国好,还是在说美国不好?她问:“那你怎么不回国去呢?”

  小张黯然道:“还不都是为了我的儿子……”

  “现在国内医疗条件也不错,你儿子的病……”

  小张摇摇头,没说话,似乎喉头起了哽咽。

  陈霭安慰说:“你别太着急,这病无非就是视力差一点,需要戴眼镜而已……”

  小张仍然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陈霭看见一个大男人如此悲伤绝望,心里也很难过,眼圈也红了,喉头开始发紧。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小张费劲地深吸一口气,再痛苦地慢慢吐出,又深吸一口,再慢慢吐出,仿佛心肌梗塞,出不来气,在垂死挣扎一样。良久,小张才眼望着窗外,哽咽着说:“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我的儿子……受罪,但是……等我死了……谁来……照顾我的……儿子?他这病……很可能会双目失明……到那时……他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张说不下去,失声痛哭起来,又怕家人听见,只好捂住嘴,抽噎得肩头一耸一耸的。

  陈霭吓坏了,放下手中正在做的肉丸子,三两把洗净了手,拿了张面巾纸,走过去递给小张。

  小张接过面巾纸,抓住她的手,哽咽着说:“陈霭,你不知道……我……真苦啊……每天开着车……就……恨不得……一车……撞死……一了百了……”

  陈霭见小张像抓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抓着她,吓得不敢抽出手来,生怕这一抽,小张就沉入痛苦的大海深处淹死掉了。她一边陪着掉泪,一边安慰说:“快别这样瞎想了,你知道自己是儿子唯一的依靠,你怎么能往那上头想?”

  小张的眼泪大串大串地滚落下来:“我……知道……我现在是……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

  “人生真是……”

  良久,小张停止了哭泣,但脸上是一种心如死灰的表情:“所以我无论混得多么不得意,也要待在美国,美国的社会福利好,不管我是病了死了还是失业了,国家都会照顾我儿子……”

  Chapter 19

  星期天早上十点多钟,陈霭的门铃被人按响了。她打开门一看,是滕教授站在门边,又是西装革履的,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突然明白为什么有“英气逼人”的说法。

  她从小就跟男生混在一起玩,一般没太意识到性别上的差异,没特别把自己当女生,也没特别把对方当男生,就是陈某跟某某的交往而已。

  但滕教授 却使她强烈意识到她跟他性别上的差异,迫使她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瓜田李下”之类的古训,好像他是一个旋涡,离他太近就会被卷进去似的。但她却没办法把自己的眼睛从他身上移开,就像很久以前在国内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外国人一样,明知道盯着人家看是不礼貌的,但还是忍不住盯着看。只怪那时A市外国人太少了,难得看到一个,有看的就要抓紧时机猛看。

  滕教授好像被人盯着看惯了一样,一点也不窘,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遍,问:“怎么样?这一身还行吧?”

  “行,行,噢,不光是行,是……挺好,非常好。怎么今天……打扮这么正规?”

  “因为要去教堂,走吧。”

  “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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