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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我来的林叔,现在已经不在了,死于肺痨。他之前老是咳嗽,在我快十岁那年,终是熬不住地去了。临终前,他悄悄地把一个翠坠儿给我戴上,说这是我认亲的表记。我那时才知道,原来我只是和爹娘失散了,并非没有亲人。

  可林叔也说不清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那时他也刚去我家不久,我家的管家是他的堂兄弟,本想混口饭吃,没想到最后竟是他带我逃了出来。

  他只知道我家是书香门第,家里人都很好。他只见过我爹两次,说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看着林叔说话困难的样子,我也没法再多问些什么。过了一晚,他就撒手去了,老爷赏了几块大洋发送了。

  那时二太太患了痰症,也不行了,勉强挣扎了一个月,还是满眼泪水地去了。表姐哭得不行,而徐老爷还是那个样子,只是让人风风光光地发送了她。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去陪表姐的时候,无意间看见老爷坐在二太太常坐的榻上,抚摸着那滑滑的丝枕,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是痛的。老爷扭头见我站在一旁,凝视了我一会儿,就挥手让我下去了。

  我从没告诉过别人那晚我所见到的,只是从此以后,见了老爷,我叫他的那声“姨父”却是真诚了许多。

  我的亲人一个个都消失了,现在就只剩下……“清朗——”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我从记忆中抬起头来,回首望去,一个明艳丽人正向我走来,她就是我现在仅剩的亲人,我的表姐——丹青。

  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表姐比我大五岁。按说十七岁的姑娘在这里早就嫁了人,可因为徐丹青是庶出,大太太根本不提,老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一年年地耽误下来。

  二太太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可大太太却生了两个儿子。徐老爷家虽世代经商,可他却是个读过许多书的人。大太太是商人之女,识得几个字,却不像二太太那样是个才女。我这个远房姨娘画得一手好画,徐老爷最喜国画,所以当初生了表姐,老爷才给她取名叫丹青。

  大少爷徐墨染今年二十三岁,按说是要继承家业的,可惜似乎只继承了他爹娘的阴沉,却没什么大智慧。二少爷徐墨阳今年二十岁,正在燕京大学堂读大学,好像是西洋文学。极聪明的一个人,但总是跟老爷对着干。出去上学后,因为受了什么新思想教育,每次回来更是和老爷话不投机半句多。相比较起来,大太太更疼大少爷。二少爷和大少爷感情不太亲,但是他和丹青的感情极好,所以对我也很好,只是他外出上学,不常得见就是了。

  最小的是二小姐,也只比丹青小半岁而已。那时二太太正怀孕,服侍她的张嬷说,是老爷喝醉了酒,才让大太太的丫头玉莲得了益。玉莲也就是现在的三太太,她原是大太太的贴身丫头。张嬷就是秀娥的娘,原是二太太带来的丫头,后来嫁了老爷手下的一个坊主,却还是忠心耿耿地照顾二太太、丹青,还有我。

  虽说大太太好像面子上对二小姐更好,可每次三太太见了大太太,都像猫避鼠似的小心奉承着,总觉得她似乎过得也不好,而徐老爷也是十天半个月不登她的门。更重要的是,从我到徐家以来,似乎也从未见他去过大太太的屋子。

  转眼间,丹青已来到我跟前,一身浅粉的绣花旗袍,是仿照上海最时髦的样式。她未语先笑,样子像极了二太太,我不禁一恍。“小丫头,你这是干什么去了?一天没见你,不是又被秀娥那丫头带出去了吧?”我微微一笑,“姐姐,我正要去二小姐那儿呢。”

  丹青淡淡地一撇嘴,“别去了,早就走了,她那性子有了热闹哪里还等得了。”说完牵着我的手,“走,张嬷做了好多点心,就等你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姐姐的手又细又温暖,我暗暗地使力握住这双从小为我遮风挡雨的手。我们笑着回房时,就看见张嬷正揪着秀娥的耳朵,用力地拧,见了我们才放手。秀娥一溜烟儿地就不见了,任她老娘在后面扯着脖子喊。

  丹青每天晚饭前都要静坐,为二太太祈冥福,这时我们都会退出去,让她一人清静。

  因为今天出去玩的事,张嬷也说了我好一会儿,但她说到最后还是都怪在自己女儿头上。我微笑着听,一言不发。最后张嬷帮我捋了捋辫子,看看我,又叹息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寄人篱下的关系,我是个极其敏感的孩子,似乎总能看透别人在想些什么,也有着同龄孩子所没有的克制。克制,这个词儿是墨阳用来形容我的,他说见了我,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可说实在的,我自己都还不明白呢。记得那时墨阳摸着我的头笑,说等我再大几岁就明白了。那时我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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