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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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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她对颜如卿并不完全了解,只是保留了最初的完美印象,那高原之夜的眩晕,那青春的觉醒和彼此守候,那初恋人儿永远的依恋。此外,她了解他什么?对他知道多少?他的性格除了温柔有礼是否还有乖戾?他追求艺术是否只是借口?他将一切视为过程不求结果是否在逃避责任?他随时可以离开弃她而去是否是将美好人性赖以生存的东西看轻?他对她再难燃烧激情是否已经发生心理变异? 他是一个幻象,从一开始就是,这和他的懦弱没有关系,是她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幻象,因为,他是她所没有经历过的,是来自山外的文明都市的男人。 她无法过多地思考。这肚子里的孩子将充实她的生命,但也将给她带来实际生活的全部考验和新的情感折磨。她想哭,想在大哭一场之后将已经降临的一切迎接,并准备好力量接受那些潜在的打击和考验。为此,她必须要自己坚强一点,健康一点,宽容一点。 宽容!每个胸有怨艾的人都会听到这样的规劝。然而一个人如果未被生活善待、未被他人善待,又被要求宽容,并且他(她)尚能够宽容,那么他或她一定是个特殊的人。真正的宽容,其实是多么难以做到啊,想想,她曾经对那个男人——她此后一直在心里称呼王鹰为“那个人”——心有所动,如果不是因为颜如卿,她可能会疯狂地爱上那个人。那个人总是给予她一种深切的关怀,在音乐上给她启发和力量,帮助她寻找艺术中的神灵,寻找她自身对音乐各种表现的潜在可能。他沉默寡言,却是她身边燃烧得最旺盛的火,不相干的人以为那是个深沉又冷漠的人,可那非凡的来自于他的热力,她怎么会敏感不到呢?她敏感到了,她对他充满了感激。可她怎么知道他是她的劫数,是埋伏在她生命旅途的恶魔,他夺走了她十八岁少女的贞操,而她将他打死了(她一直这样认为),她成为了杀人犯;而后她又怀上了他的孩子,这孩子很快就要降临世间…… 她想着要不要回金竹大寨。如果放弃了对颜如卿的寻找,她也就失去了方向和动力。一只没有了梦想的鸟儿,等于被折了翅膀,最好是回到它的旧巢之中,寻求往日的温暖,将残羽瘦骨收拢,闭上眼睛,慢慢养伤。 但这鸟儿已经不是一只鸟儿,这鸟儿的生命里已经有了另外的生命,它的生命将发生难以逆转的裂变,它还能回去吗?就算回去,以前的鸟语花香,难道还是鸟语花香?高原上的童话岁月,是否保持着她足迹的光芒?晨昏霞晕,依然挟裹着往日神秘的幻想?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感觉夜晚蒙蔽了窗户,黑黑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细微的呼吸。她一动不动,就让那种身体被大地吸附的感觉弥漫在自己的意识当中,她感觉到自己在下沉,向地的深处下沉;她的身体在融化,在黑暗里融化,悄无声息,无边无际……房门轻轻地响,她也懒得动。 阿新悄悄进来,他手里拎了一袋从超市买来的新鲜水果。他怕开灯惊醒她,就轻手轻脚地去到厨房,拉亮灯,开了水龙头哗哗地洗水果。 水的声音在夜里十分清脆,令阿哈想起云贵高原上春天冰雪消融时冰块的碎裂,刺骨而清冽的泉水对涧岸的冲击,以及那迅速流动的水中颤动着的青黛山影。 意识的朦胧和身体疏松的感觉消失了,阿哈十分清醒,坐了起来。 阿新端了水果出来,也不说话,走向她,温柔地坐到床头,喂她吃。那是南方碧绿的杨桃,切开后是五角形,像美丽的海星星,新鲜的酸酸甜甜的气息令她欣喜若狂,倍感饥渴,母鹿一般大吃大嚼起来。 3.草丛产子 四月初,阿新告诉阿哈他要回韶关和父母过清明节。 此时阿哈已近临盆。 她知道他终于熬不住要逃跑了,他的害怕已经让他无法安宁。她的肚子大得咄咄逼人,行动也很艰难,他根本不敢碰她,他以为她的身体会随时随地爆炸,然后是婴儿惊天动地的哭喊。 临走前,他有些愧疚地站在她旁边,迟疑着,想和她说什么。 “我,回去。”他艰难地说。 她期待他说:“我回去请我妈妈来帮你。” 他吞吐了半天,说:“我,过完节,就回来……”然后拿着他简单的行李赶快走了。 她失望又颓丧,他一走,她就在屋里放声大哭,叫着“妈妈”,心里希望母亲伶俐能够听得见她的声音,将她一把拥到怀里…… 悲伤的哭泣令人头皮酥麻,仿佛即将昏迷。但在昏迷的前夕,她挣扎着顿住了:肚子里的小人会不会听见她的哭声?会不会感染上她心里的悲伤?那是她的小小的孩子啊,像树上的鸟儿一般容易受惊,闭着眼睛在她的身体里吸取营养,吸取她所能给予他的一切。她身体和情感的每一个动静都会牵动他的神经,她得小心啊!或许他现在无法对她说话,无法有意识向她表达,可谁知道他会不会把他现在的所知所感触埋藏在生命里,然后到了将来,用某种态度和行为、以命运的形式向她昭示…… 啊,如果布摩在此,他一定能够告诉她,那腹中的胎儿,携带的是何方神灵的秘密,是哪一个布依祖先的转世,她要为他做什么样的祷告……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腹中胎儿的成熟,他已经长大,十分地沉重,令她动辄气喘吁吁。他在她的身体里烦躁不安,常常对她拳打脚踢。某个夜晚的梦中,她梦见他撑开她的肚脐,一跃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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