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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沉默好久,他才双手捂面闷闷的说:“阿哈,你真让我压抑啊!”

  第二天,他们回颜如卿位于狮子山下的宿舍,在楼下就被邻居女人一盆脏水从头浇到脚。阿哈愤怒地要冲上楼,颜如卿却拉住她:“可能人家是无意的。”

  “什么无意,她天天在背后骂我是鸡,你就忍了?我以前不知道鸡是什么所以不生气,现在知道了还就着给她骂,真就那么窝囊?卿哥哥你太软弱了!”

  他张开双臂圈着她,将她往宿舍推:“你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谁都知道她过去在乡下被农民……现在又得了更年期综合症,心理变态嘛。”

  屋里的女人砰地打开门跳出来,头发凌乱眼圈乌黑,在窄窄的走廊上将他俩堵住,手指戳到阿哈的脸上破口大骂:“谁变态?谁变态?孤男寡女睡在一起,我还没去派出所报案啦,流氓!骚货!”

  她吼声大骂的时候,他们就近看见她脸上两条新纹的眉,原本是黑的但又褪色了,有些发蓝,光光的深蓝色的眉上下跳动着,如两条大虫。

  颜如卿感到一阵恶心,看看被她堵住过不去,就对阿哈说:“我恶心,不如我们去街上吧。”

  “你恶心我?狗男女!”女人跳着脚,比划出一些下流动作。

  阿哈被颜如卿抱住双手动弹不得,就抬腿去踢女人,刚够到了她的心窝上。女人又一声怪叫,转身回屋取菜刀。阿哈拉了颜如卿跑回宿舍,将门锁了。女人握着菜刀来到他门外,叫:“狗男女出来!”同时使劲往门上砍,一边骂一边砍,木门坚硬,刀口全卷了。阿哈觉得好笑,在屋里唱起歌来。女人也骂累了,就在走廊上拉了个凳子坐下来,在颜如卿的门口守着。里面的女孩子唱着好听的歌谣,门口的女人骂着肮脏的话,骂着骂着,因为听歌忘了骂词,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所云。

  直到她男人,也就是颜如卿那沉默寡言外号阮大头的同事买了菜回来,问她:“你在这里干哪样?”颜如卿听见后在窗前大叫:“阮大头,管管你婆娘,她想杀人哪!”

  向来被老婆辱骂的阮大头,听到同事求救倍感鼓舞,也有了些勇气,就将老婆往自家拖:“丢人现眼!你还老是这样,我和你离婚算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看来女人怕只怕小她几岁的大头男人提出离婚,他一说离婚,她就偃旗息鼓了。

  此后,疯女人虽然不再动刀动棒,仍是一看见阿哈和颜如卿就吐口水,或者嘀嘀咕咕地谩骂。如果是在布依山寨,野性的阿哈早就拔剑削了她的舌头。但现在她是在汉人的地方,就得做个温文尔雅的汉家姑娘。况且,她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心里幸福着,不觉得冬天寒冷,疯女人源源不断的谩骂诅咒也不损她分毫。

  颜如卿的屋里没有任何取暖的东西,最多可以灌个热水袋搂着。阿哈懒得去烧水,就蹦跳取暖。每当那眉如蚯蚓颧骨如核桃眼圈乌黑的瘦女人在走廊上诅咒的时候,她就大声在房间里唱歌。如果是周末,女人不去上班,会骂一整天,阿哈也不出门,就在屋里唱一整天。街上正在寒假里漫游的孩子们听见了,围到楼下来,听阿哈的歌声和疯女人的谩骂合奏。她可以将所有的歌串联起来唱,唱个没完没了,楼下的孩子们快乐地喝彩,听到他们熟悉的歌曲时也跟着唱。疯女人振奋精神,又朝那些看热闹的孩子吐口水,他们起哄着散去。

  颜如卿却是个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人,漫长寒冷的冬天已经令他沉郁,疯女人又令他胆战心惊。他躲避着不敢和那女人打照面,早上上班总是赶在她起床之前他就急忙出门。

  那女人很明白整文化人要依靠单位整,就到文联告了颜如卿一状。深度近视的主席找颜如卿他谈话,含含糊糊地兜了大圈子,才说出个大意:不是不允许年轻人谈恋爱,但要注意道德和影响,这是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的。

  “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前途是什么。”他低声咕哝,心里揣想,人家都说近视到老年就转为老花,怎么他依然还是那么近视呢?

  老近视主席从他的咕哝里听出了一腔幽怨,很不高兴:“年青人,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嘛!”接着说一堆他惯常管教臭文人们的关于思想政治工作的话。颜如卿想说金子埋在土里也就是土圪塔,终究还是怕主席越说越多,就闷声听,等待听完了离开。主席办公室的角落放了个某画家拍马屁送的盆景,长得绿油油的,颜如卿突然想到,已经是春天了啊,春天已经在寒冷的背后悄悄来到。

  他一时间颇觉伤感。

  晚饭时间是隔壁女人最猖狂的时刻,那个时刻她身体里的某种激素汹涌地分泌,不能自己,总是一边吃饭一边大骂自己的丈夫,或者蹦出来骂颜如卿,令颜如卿心惊肉跳。以后一下班,他为了回避这场谩骂,干脆不回家,就在外面呼阿哈出去,然后他们就在那些酒吧和夜总会等地方消遣,直到深夜邻居的灯都熄了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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