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时尚阅读 > 夜郎情觞 > |
三 |
|
颜如卿南人北相,肤白骨嫩,脸颊红润,虽然戴一副金丝眼镜,脸上却常常是幼儿园大班班长的表情,让一帮子吃辣椒喝烈酒、粗糙又放荡不羁的贵州男人觉得好笑有趣。骨子里,颜如卿最清楚自己的双重性:他既是个琐碎脆弱的男人,也是一个浪漫虚幻的艺术家,精神和肉体常常处于分离拉锯状态,肉体向下而精神向上,向上的力量往往偏弱,肉体的份量却十足,容易下坠,坠入俗尘。有时候他会完全受环境的影响不能自持,迅速“下坠”。而更多的时候,由于自己感受方面的迟钝,对俗尘世界又缺少客观全面的认知,结果就会无意识地做出些极端事情。比如他中央美院毕业后本来可以回到广州美院当教师,但他选择了去云贵市文联的书画院。在他的老家澄海,他的老母亲就常常唠叨:“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入行与嫁郎,都是人生至关重要的选择。而关系今后人生的最重要的选择,恐怕还是选择一个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和选择在什么地方生活。他就那么毫无理性地,把自己送去了贵州。那书画院,也还只是规划而已,并没有真的建起来。他广东的同学觉得不可理喻,他自己也感到有些疯狂有些荒唐——完全是一瞬间的想法,真如诗人柔桑写的那样:“将一生投于一瞬”。 将一生投于一瞬,是一个大的冲动,一种特殊的激情,是来自生命的狂热,是自己的理性还来不及分析的价值选择。这一瞬,改变命运,影响一生。他的那一瞬,不是别的,是源自某个贵州籍女子打量他的眼神。 大四的时候,同学们普遍都在和外界、和导师联络,准备找工作、考研究生,但颜如卿却被一个人体模特儿迷惑了。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了解她的历史,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就像酒注入酒杯,斟酒的那只陌生的手就在眼前晃来晃去,但我们永远记不住。 她的出现最平常不过。虽然每次在她出现之前大家都在等待,但不是等待她,而是等待完成这桩事情,还有些应付得不耐烦。都快毕业了,能否留在北京已经引发了普遍的焦虑症,此外还有恋爱的事情、读研究生的事情、去外面挣钱的事情……谁还安心大半天面对个没有一点人味儿的人体模特儿? 上课的电子铃声一响,她就迈着轻捷的长腿跨了进来,颜如卿看着她小麦色的紧实优美的小腿,突然就想到秋天南方果园里的蚱蜢,就是这样修长的腿,就是这样的颜色,这样闪动一下就转移了地方,混入干草丛中不见。 她不像别的模特儿出场时故意磨磨蹭蹭,观察一下男学生们的反应,寻机送一个秋波,然后再换衣服什么的,总让人画不够时间。她从来都是准时到场,披一件巨大的蜡染披风。那披风很有气势,给人带来异族的神秘感。披风打开,她那线条绝美的酮体就像迎风垂落的丝绸一般滑落到她固定的位置上。 长时间地,她保持着静物特有的停止凝固状态。但是她的眼睛无法停止和凝固,那里不但有光亮有水波流动,还有一些神秘是他一时不能解读的。那双眼睛总是半睁半闭,如果灯光正好从上往下打,她就如同午时的猫,两只眼睛皆成翠绿的竖线,仿佛已经枕着时光入眠。 模特儿当然是不能睡着的。她会突然不经意地将大家看上一眼,这是不能动弹的模特唯一流露自我的地方,每个画家都冷漠待之。但就这一眼扰乱了颜如卿,只要她的眼睛扫到他身上,他就发颤。 这个模特儿和别的模特儿是不一样,她的肤色和身体结构不仅仅是一种女性符号,还散发出野性和健康的气息。她的眼睛是茫然和虚幻的,不是T台和歌舞场流行的那种烟视媚行,而是仿佛一直沉醉在梦中,这让她显得温柔而孱弱。她的嘴角总会轻轻抽动,有些忧伤,也是复杂性格的象征。 休息的时候,她裹好自己的身体,站在窗前朝外凝望。 和别的模特儿一样,她很快就消失了。 颜如卿到处打听,也只知道她来自贵州,是布依族。 他到处找她。 他去过798工厂,以及那些模特儿会出现的所有酒吧和秀场,但再没看见过她。 他相信她一定是回了家乡。 就这么着,颜如卿毕业的时候坚决要求到贵州工作,尽管他对贵州一无所知。潜意识里,他以为到了贵州就可以看到她,她目光里敏锐与孤独、犀利和忧伤总在瞬间交融并令人惊诧,那赤身裸体身披蜡染大披风的身影,会像蝙蝠一样无声地掠过他眼前…… 公元1999年的秋天,云贵市文艺界的艺术家听闻郊区花溪的布依人要举办“竹王送子”活动,由音乐家、画家、诗人集聚的一群人,赶来采风。 |
|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