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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文卿好像看见自己正在拔身上的羽毛,血淋淋的,却不知道还要拔多少才算完。

  伍兵安静地等着,轻轻地摁住她的肩头,消减一分她的战抖。他不明白文卿的恐惧和激动,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文卿。

  看到她这样,伍兵有些后悔。也许自己说重了?文卿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不是电视里可以无数次死而复生的主角。伍兵想,一旦她做出决定,无论是对是错,自己都不再评价。只要她能安心快乐,他不想再用是非黑白难为她。他只想让文卿知道,无论何时无论何事,他都会支持她,保护她。

  “文卿……”伍兵伸手覆在文卿冰凉的手上,“如果你怕宋沙,有我在!”

  文卿点点头,慢慢地说:“你说得对,人命关天,宋沙不能打过法!”

  伍兵悄悄地松了口气,他没看错人。

  文卿拿起“罪名适用错误,证据不足”的辩护资料,说:“我们应该还朱光尘一个公道,这也是给宋雨的公道。上慰在天之灵,下安百姓之心。没有人可以代替法律,作出判决。”

  伍兵点点头,双手放在文卿的肩上,重重地压下。两人相视而笑。

  一夜的挣扎,文卿第二天走进法庭的时候,虽然眼圈还是黑的,但精神状态却是最佳的。

  第一次开庭是交换证据和一些基本的东西。文卿尽量客观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旁听席上响起一片低低的絮语。对面的检察官彼此交换着意见。鉴于本案的性质,法院没有公开审理,但奇怪的是,作为唯一的亲属,宋沙并没有到场。

  随着辩论的深入,一件件证据的提出,朱光尘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好几次被法警摁住。一般这样的案子,会委托两个律师。因为是法律援助,没钱没影响,所以辩护人只有文卿自己。但今天的法庭上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文卿觉得站在悬崖边上的不是朱光尘而是自己,仿佛这一场辩论过后,那纸判决书宣布的不是朱光尘的生死,而是她——文卿——是否被推下悬崖!

  她希望通过辩护的力量获得公正,但只有站在法庭上,亲身感受那种氛围的时候,你才知道辩护的力量是多么弱。

  这不是古罗马,也不是美国法庭,这是中国。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定罪量刑,并不取决于法院。律师在控辩中的地位是极其微弱的,法院向检察院的制度倾斜,让控辩双方有云泥之别,而这种倾斜,也削弱了法院自身的功能。

  很多人喜欢从事法律,往往是受了欧美或者香港的电影、电视的影响,可是他们忘了这是在中国。就在不久前,检察官和法官都戴着一样的大檐帽。严律师说,每次开庭,如果和检察官意见相左,常常会被训斥。即便是现在法院在努力寻找自身的独立性,可是检察院的隐形力量,仍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不,不仅仅是检察院,还包括公安机关。侦破过程的辛苦和第一手资料的接触,让他们很容易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如果碰上个别人情绪差点儿,或者素质低点儿,律师往往是替罪羊。

  她觉得周身发热,小心地维持着语速和态度,尽量不去触怒高贵的检察官们。

  体制是比法律还要厉害的东西。尽管她遵从了内心的选择,但是她依然认得清现实。

  合议庭合议,然后当庭宣判。滑稽的是,虽然法院的判决书里采纳了文卿大部分的辩护意见,却依然坚持强奸杀人的判断,结果也不出所料——死刑。听说最高法要收回死刑复核权,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也就是说,只要高级法院批准,朱光尘就要投胎去了。

  朱光尘的表现一直很平静。

  宣判结束,文卿收拾东西,有法警上来要把朱光尘带下去。从被告席到侧门有二十米的距离,文卿的辩护席就在这二十米之间靠里的位置。

  突然,文卿听见扑通一声,朱光尘突然跪倒在地,向着文卿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毫不吝啬地砸在地板上,单调而沉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法庭回荡,一下下地敲击在文卿的心头。

  法警惊呆了,但也仅仅三秒,一把拎起他,押着他走出去。

  “俺不冤!”朱光尘临走大声地说,粲然一笑,无怨无悔。

  文卿慢慢地整理手边的纸张和笔记本,终于停下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低低地哭泣起来。有人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隔着泪眼看,隐约是检察官之一。她只是笑了笑,然后离开。虽然是法庭上的对手,但也都是守卫法律之门的狮子,没有人比他们更相互了解。

  走出法庭,文卿看见远远地停着一辆黑色的卡宴,一张被墨镜遮住一半的脸正看向她这边。即使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也能感觉到冷冷的杀意。文卿抬了抬下巴,无所谓地转身离开。

  生活就是这样,永远不可能消灭恐惧,只能让它和勇气时刻共存。

  我们的工作是神圣的,但这副躯壳却是无比的卑微,和那些消失的、被禁锢的、被鄙夷的事物一样,无比的卑微,匍匐在——也仅仅匍匐在——自然的脚下,虔诚而冷漠。

  回到所里,大家只是略略向她致贺,然后便埋头工作。下午五点多,芮律师扛回来一个超级大单——某外企一年五百万的法律顾问合同!

  整个所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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