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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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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沉睡的两年里,一放假他就匆匆赶回家照料父亲,给他擦洗身体,给他翻身、剪手指甲和脚指甲。父亲曾经身强力壮的身体已经变得软绵绵的,曾经的血性爽悍此时全无踪影,极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婴儿要由人照料,沉睡中有着均匀的呼吸,及其微弱。李展害怕的是父亲就这样寂静地离他而去,守在床前的时候,他会时不时把手指放到父亲的鼻子下面,当父亲微热的鼻息呼在他的肌肤上时,他才暗暗松一口气。看见父亲的安详无声,李展心底的痛在蔓延,二十几岁了他还从来没有亲近过自己父亲的肌肤,于是他凑近父亲的脸,轻轻贴到他的脸上,一滴泪落在父亲的眼角,像极了父亲流出的。身后传来母亲轻轻的脚步声,他擦去了那滴泪。 夜里,他突然听见父亲在叫他的小名,身体一颤,惊醒过来,室内的冷气犹如梦魇一般让人感到全身寒冷。他走到父母的房间,月光透白清亮地照在屋里,床前点着一盘蚊香,烟雾悠悠,母亲拿着一把蒲扇轻柔地摇晃着,好像不轻柔的话就会惊扰父亲。母亲背着他坐着,全然不知他在身后,月光把母亲花白的头发照亮,闪着银光。母亲以前没有白发,父亲沉睡之后,在李展假期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看见了母亲的白发。他没有看到母亲的头发由黑变白的过程,那是一种令他心悸的缺憾。他在那一刻明白了当初母亲为何不愿意把父亲留在医院而坚持要把父亲接回家里,只要父亲还在呼吸,那他就还像以前那样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父亲在沉睡两年后,安然离去。父亲还是那样安详无声,只是没有了他熟悉的微热的鼻息。母亲轻轻拍着父亲的脸,“你累了吧?唉,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你的机器就这样停止了运转!” 父亲身上盖着雪白的白布,躺在那里,那是给他生命的父亲躺在那里。他隔着白布,抚摸着父亲的脸。一布之隔,阴阳永分。母亲的泪水簌簌地落着,反刍着父亲在世时的种种,以此为生的勇气,他也要作为父亲在这世间的生命延续,好好活下去,证实父亲的存在。 母亲挥挥手让人把父亲抬出了家门,李展和母亲把父亲送到了火葬场。母亲坚持要目送父亲进入炉子里。他和母亲站在那里,黑黑的铁闸门刺耳地发出哐啷一声,就听见炉子里呼呼的火声。火化师傅看了一下那个门,炉子里的火焰极为刺眼,灼痛了李展的眼睛。 他捂着眼睛走出火化间,抬头看着那高高的烟囱,眼泪模糊了双眼,他使劲眨巴着眼把眼泪赶走,看见缕缕薄烟徐徐飘向空中,很快被风吹散。他从来没有去想过父母走的问题,他们都才五十多岁,身体健康,性格开朗乐观,生死离自己是远远的,即使是父亲沉睡的两年里,他心里也总是有着感觉,父亲有天会醒来的,可是父亲最终还是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丧父打击,使他沉默了,在学校里像一个影子一样就是上课、回到宿舍看书,不去打篮球和参加活动了。学校也打电话和他母亲沟通过,希望可以配合使他走出低谷。假期在家,母亲让他坐下,开导他,他只是静默地听着,还是不说话。母亲说着说着,不自觉提到父亲,想到父亲,她自己也开始恸哭起来。李展拉住母亲的手,说是毕业后要做稽查员,把一个个骗税犯罪分子绳之以法,这有点报仇的意思。母亲有些不相信地看他,他肯定地点点头。李展有这个意思很正常,有点子承父业、替父报仇的意思。毕业分配之前,他写信给国税局,表明了自己要去国税局做一名稽查员的愿望。很自然地他到了国税局稽查局,做了一名稽查员。上班的第一天,母亲对他说,不能总是沉默不说话,要从你现在的境况里解脱出来才行。穿上制服,他的心里很沉重,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他答应了。 稽查员的工作和警察有相似的地方,对违犯税法的犯罪嫌疑人进行追根到底的盘问,甚至是穷追猛打;还有就是开案子分析会议的时候,稽查员要汇报,他不想说话案子就没法定性,这样他才慢慢从少言寡语中走出来。父亲没有走之前,他是一个爱说爱笑的人,会绘声绘色模仿某人的神态,会调侃身边的朋友,现在他在逐渐恢复自己的本来性格。周围的同事也是他父亲生前的同事,对他很友好,让他也轻松了不少。他有刑侦知识和经验,在办案子上也就办法多了一些,不出几年他已经成为一名出色的税务稽查员,担任了稽查局一科科长的工作。 誉州的商界很快知道了李展这个人,这些人深知要想发财一定要和工商、税务、海关搞好关系,吃吃喝喝、过节送礼总是免不了的,也就自然有人在打他的主意。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公司,都在他那里碰了软钉子——请不到他。有些人甚至绕了很大的弯子,找到他初中和高中的同学来约他。李展拗不过同学的面子,也就去了。去的路上,同学开着玩笑说,都什么社会了你还那样坚贞不屈,这是经济社会了,得有自己的关系网,吃吃喝喝就是腐败就是堕落就是执法犯法亵渎职业操守?同学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他认同,可要做起来还是很难。看他不说话,同学又说,你要办案子,不能总是那一套程序吧?如果你有关系网,和生意场上的人打成一片,信息说不定更多。后面的这句话,李展很是赞同,他开始和做生意的人有了来往,很是朋友的样子,大吃大喝。和这些人来往,这个度很难把握,李展也就招来稽查局其他同志的看法,局长为此还找过他谈话。他有自己的想法,就把来往变得隐秘了,以免再招来局里人的注意。 也有不少人暗地里恨他,那些人大多数是被他查办过的公司老板和生意人。恨归恨,随着国家法制的健全,极少出现袭击执法人员的事情了,这些骗税的人也“看得开”了,你查我,我到另外的地方再作案,不信你有时间跟着我?就是有想报复他的人,有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冲动,可一听说他是警校毕业的,再看他魁梧的身材,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里是不住地咒骂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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