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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印象中只来了宁家村几次,这是个穷得咣咣响的地方。小时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每次到村子里,都要经过一条河,河上有一个晃晃悠悠的小木桥,走过去实在是像是玩杂技似的很惊险。老妈和老爸是土生土长在这个村的,人家不怕。而我也算是个城市姑娘,每次走这个桥,都头晕得要命。

  宁茂清知道我害怕,每次过桥都抱着我。从一两岁,一直抱到十岁。他本来就胖,一抱我,更让这个简陋的小桥东摇西晃,吱呀吱呀地响。我自己走桥害怕,但是在宁茂清怀里,却觉得过桥很刺激,然后在他怀里扭啊扭,咯咯笑。

  然后老妈就在那里叫:“蔚蔚,你老实点,你看看你爸爸都抱不动你,你……”

  “谁说抱不动的……”宁茂清宠溺地看我笑,“蔚蔚不重,爸爸抱得了,不仅现在抱得了,再抱几年也没有问题。”后来我就知道了,大人的承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宁茂清别说多抱几年,就连十岁也没能抱完,再到后来,就是现在。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原以为这个村应该也被改革开放的春风拂过,别的不变样,那个桥早该换了。却没料到,桥是换了,换了个水泥的,但是在我们来之前,被一场暴雨冲塌。

  没办法,季南安开着名牌车,问了N个老乡,然后花了N贵的问路钱,才七找八找地绕了N多路开到村里。

  好好的宝马,在村里的这条路行驶着,硬被折腾出了手扶拖拉机的效果。

  眼前浮现出小时候宁茂清抱着我过河的样子,我又开始想,宁茂清绝对不是因为“重男轻女”的观念才送我走,他虽然迷信,但是小时候还是很疼我。那为什么,把我们扔到国外这么长时间?

  不由回头看着他的遗像,黑白的,很陌生的熟悉。

  人死了,再看也不会给我答案。我叹气一声,挪挪屁股看着屋外,季南安还站在门口,背挺得真直,大概得有一米八多的个子吧,映衬在阴蒙的山谷里,莫名地给人压迫感。就像是横在我视线前面的一堵墙,总能遮挡住我的视线。

  大概是发现我在看他,他突然转身走向另一边。

  我生气地抓起屁股下面的一把稻草,朝他站过的地方扔过去,稻草飘飘扬扬坠了一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说话驳斥我我也生气,他不理我我更生气。

  大概是阶级观念太根深蒂固了,所以,矛盾不可解除。

  苦笑一声,觉得有点冷,我想要拨弄一下前面摆着的火盆。刚夹了块木炭,手机便响了起来,竟然是沈嘉烨的号码。

  这家伙还以为我在开玩笑:“请问宁蔚同志,你奔丧奔完了没?”

  “没”,我拨弄着炭火,火星噼噼啪啪地在眼前绽放,“正奔中。”

  他终于听出我的声音不对:“你怎么了?”后来又更大声,“真的……”

  “嗯,我爸爸死了。”听筒里很久没传来声音。

  过了一会儿,有些慌乱的声音才在话筒里传出:“宁蔚你别生气,我是真不知道你有爸爸,我……”

  这是什么话?我轻笑:“没有爸爸,难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不是不是,”沈嘉烨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不起蔚蔚,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别太……”

  他啰啰唆唆地说了很多,我只是默笑。因为火炭呛人,再加之前几天应照风俗要大哭,我现在嗓子就跟要冒烟似的。再说,这几天啰里吧唆的劝慰话听得实在太多,大家都和约好了似的,以“节哀顺变”开头,再以“节哀顺变”结尾。

  千篇一律,我听得几乎要睡过去。

  沈嘉烨还以为我很悲伤,又安慰了几句。再到后来,声音蓦然下降,有点胆怯的:“蔚蔚,我还以为,你爸爸早就没了呢,你之前也不说……”

  “和没了也差不多,”终于把火拨弄得旺了点,我用下巴夹着手机,腾出手在火上方烤烤,打了个呵欠。

  “你很累吗?”

  “嗯,还好。”我扯扯唇角,“中国的习俗,三天守坟。我倒不过时差,白天要应酬宾客,我困得和只狗似的,晚上倒是没事儿了,可我又精神得像只猫头鹰……”

  “哈哈……”沈嘉烨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呢,还好,似乎还是没心没肺那模样。”

  “让你高兴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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