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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我——”

  孟缇瞪着她,唾手可得的机会摆在眼前,她却忽然退缩了。用这种激烈的手段报复,她根本想象不到,也不愿意这么干。手里的硬盘一瞬间变得那么烫手,她几乎想全部扔掉。

  她飞快地摇了摇头,“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想让大伯和爷爷跟妈妈道歉。”

  “阿缇,你脑震荡了,脑子或许不大清楚。但你可以考虑一下。”赵初年眸光一闪,“这些资料,我还有不少备份。”

  这么多资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准备好的,孟缇瞪着他,“你到底准备了多久?”

  “好几年。”

  “你一个人吗?”

  赵初年笑容不改。

  “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起初时为了找到你的下落。为了找到你,我需要强大的数据和资料的支持。所以我念了计算机系。我在学习计算机上一直很有天赋。”赵初年握住她的手,“后来……原因很多,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保。”

  “自保?”

  “爷爷这么精明的人,自然一开始就知道我和赵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隐忍不发罢了。或许他觉得养个孩子也不费劲,更或许是因为‘鲇鱼效应’吧,我的出现,对赵律和,赵椎阳两兄弟算是个刺激。”

  孟缇十分震惊。她在经济学中看到过“鲇鱼效应”为了让娇贵的沙丁鱼存活,渔民在鱼槽中放入了沙丁鱼的天敌鲇鱼。因为鲇鱼是食肉鱼,放进鱼槽后,鲇鱼便会四处游动寻找小鱼吃。为了躲避天敌的吞食,沙丁鱼自然要加速游动,从而保持了旺盛得生命力。如此一来,沙丁鱼就一条条活蹦乱跳地回到渔港。

  赵初年这么聪明,他的出现,对那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的两兄弟而言,确确实实是个莫大的刺激。

  她想起郑宪文和郑若声,从小到大嚣张跋扈惯了,没有人阻拦,直到遇到她并且打伤了她的头之后,才一改以前的霸道,收敛了心性。

  孟缇觉得荒唐可笑,“我们兄妹,走到哪里都是工具而已。”

  “所以爷爷也从来不管我,不限制我上什么学校。”赵初年无所谓,“爷爷不管我,但给了我不少的自由。至于赵律和何赵椎阳,连选择什么专业的权利都没有。”

  她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手指有些冷,赵初年一根根揉着她发僵的手指。

  孟缇用还有点眩晕的大脑想了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们既然要选择继承赵家的产业,就要面对不能自由地选择。”

  他说话时一直握住她的手。孟缇问:“那你也一定过得很不好。姑姑说,他们那时候经常欺负你。”

  她想起曾经在文学院办公室见到的那一幕,赵律和用那么刻薄的语言骂她。她心里难受,自然也表现在了脸上。

  赵初年从她的表情已经猜出了她的心思,笑着安慰她,“那些事情说实话我都不太记得了。不过我怎么可能让他们欺负那么久!”他扫了一眼被子上的硬盘,“我对赵家的家业没有什么兴趣。我可以一辈子不把这些东西拿出来。”

  赵初年不但聪明,而且非常有耐心,十分谨慎。这些难得的品质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可她却从生活里慢慢学习到了,从他苦心骗了自己一年的事情上孟缇就知道了。他花了足足半年时间来了解她,接近她,然后步步为营。唯一的失误,大概是没有想到,她居然棋高一着破掉了密码。

  “另一个原因呢?除了自保之外。”

  赵初年不赞同地看着她,像是为了她脑震荡了还这么有精神穷追不舍感到无奈,但在两人的对视中,他败下阵来。

  “另一个原因,”他沉吟,“跟你这几个月苦心调查的原因一样。”

  孟缇一愣,随即明白了。母亲忽然去世这件事情那么奇怪。父亲对赵家的影响又这么深刻,她不过五六岁都记得,他当时十一岁,记得自然更清楚。

  “我上大学后,也开始在查这件事情。二伯知道之后,逼着我发誓,不要再查下去,”赵初年顿了顿,“我更多的时候还是跟着二伯,他是你能想象到的最善良的人。如果不是他,我现在不会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感谢他。他在病床上对我提出了别再查下去的要求,我不可能不答应。”

  孟缇把硬盘还给他。

  “哥哥,你让我想以想。先暂别动,好吗?以这种毁灭的方式报复。我不能接受。”

  她在经历了刚刚这番清醒的谈话后,又有些迷茫了。赵初年端详着她的神色。随后才点了点头。

  赵初年站起身,俯身在她额头上一吻,“阿缇,你好好休息。我就在旁边。”

  看着他坐到沙发上去,孟缇慢慢合上眼睛,心里自语。

  ——你的确不该被卷入到这件事情里来。

  ——我理解二伯,如果易地而处,我也会让你做出同样的承诺。

  孟缇一觉醒来感觉到身体软了,后脑勺隐隐作痛,但觉得意识朝着清醒又近了一步。不论怎么说,这可算是个可喜的变化。

  醒来四周都无人,她用一只手套上了外套,不得不说这委实比较难,然后去卫生间洗漱,又吊着绷带离开了卧室。

  这座城市实在太大了,孟缇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候她听到了钢琴声,断断续续,调不成调,她循声走过去。这是一栋很老的屋子,其历史感只从味道就可以闻得出来。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连楼板都是木制的,跟她旅游时看到的民国故居相差无几。著名音乐家许文榛住在这种地方,真的难以想象。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眼前豁然开朗。

  她吃了一惊。

  她站在二层的楼梯口,偌大的一楼大厅一览无遗。书架绕在四壁,每个架子保守估计都有三四米高,绕了三层,每层之间约有半米的空隙,靠墙有几架多级的梯子。书架在屋子中间隔出一个圆形,那里放着一只单人沙发和一张书桌。

  孟缇想到赵初年以前住的那栋小楼,那套房子里面固然有二伯留下的不少书,但跟这套屋子相比,似乎还差了不少。

  她盯着这个大厅改造的书房,忐忑不安地走向二楼的末尾,如果脑震荡没有影响到她的听力的话,毫无疑问,琴声就在走廊的另一头的房间里。

  房门洞开,果然看到坐在琴前的是许文榛。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在钢琴上按着键盘,然后又停下,在琴架上的纸上写下一些什么。

  居然有幸亲眼目睹到作曲家的作曲进行时,孟缇不由得肃然起敬。她想绕道而行。但此时许文榛忽然从鼻梁上取下了眼镜,回头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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