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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墙壁是黄色的,白菜花也是黄色的,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整间屋子就像是一个太阳,或是一大朵绽放开来的向日葵。

  千伶有些怔仲。KEN是一个时而快乐时而伤感的男人,一个心里有着童年暗伤的男人,这些,她都是知道的。然而,KEN的孩子气,KEN的细腻,却是她从来都不了解的部分。她零零落落地想起他们过往的片段,在西餐厅初遇时,KEN的手臂受了伤,穿着白衣白裤,神情寂寥。他是一个多么英俊的男人呵。

  千伶在地板上坐下来,胡思乱想。她突然间有点惶恐。那些怕与爱,那些罪与罚,牵丝攀藤地捕获了她。她明白,会飞的东西,是不易捕捉的,譬如,风。而深爱的人,同样是很难把握的,譬如,KEN--

  她忍不住打电话给KEN,KEN的手机关机。隔一会,再打,还是关机。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会不会累了、倦了,骤然消失掉呢?仿佛聊斋志异里的那些鬼故事,赶路的秀才遇见突如其来的美女,享受了一个神仙般销魂的夜晚,翌日一早睁开眼,却发觉自己睡在乱墓堆里,浮华的建筑、熏香的被褥,连同怀里的女人,统统灰飞烟灭,宛如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千伶越想越恐惧,对时间的恐惧,对身份与角色的不确定,使她生出了幻灭感。如若要更好地确信他们的爱情,她就必须与KEN更深入地拥吻、搂抱以及做爱,唯其如此,才是抵御疑虑,乃至死亡侵袭的灵丹妙剂。因此她坐不住了,站起来,满屋乱走。

  KEN有一个竹制的书架,不放书,用来陈放一些风景画和他喜欢的碟片。在一张醒目的风景画片上,是一片异域的河谷地带,远方有着亘古不变的雪山冰川,浩瀚的群山簇拥着那些银白色的冰峰,而秋日的阳光照耀着近处绿色的草甸,牛羊散放在山坡河谷间,惬意地甩着尾巴。一些壮汉赶着羊群放牧,女人们则在阳光下拆洗被褥、清洗酥油桶,孩子们围着牧羊犬嬉戏,一派宁静温暖的景象。千伶看得发呆。

  KEN有很多很多的碟片,千伶翻看一阵,KEN收藏的那些影碟,大部分都是她所喜爱的,有几张甚至是她一直想看而没有机会看到的原版英文片。她捧着那些难能一见的光碟,却还是没有情绪播放。

  她止不住地拨打KEN的手机,手机始终关机。KEN说了,他会争取在中午十二点以前赶回来。但是到了午后两点多,他都没有出现。KEN是怎么了?他是不是终于开始嫌弃千伶身为情人的龌龊背景,或者是,他畏惧费智信的财势,不敢争抢他的女人?

  她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能怀疑KEN。她必须非常爱他。非常地爱他,为了爱他而爱他。非常、非常地爱。不这样是不可能的,那样就无法忍受他不在眼前的时刻。无法忍受由他所带来的孤寂与惶恐。无法忍受在揣想中可能失去他的悲伤。

  千伶坐立不安,屡屡到窗前探看。KEN和他的摩托车了无踪迹,他会不会半路发生了车祸?也许此刻他正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说不定,已经停止了呼吸?

  千伶心乱如麻,她几乎要打电话报警,请求警察帮她寻找这个失踪了数小时的男人。她双手合十,学着费奶奶的样子,向菩萨祷告,让她的KEN能够平安归来。她对虚无的菩萨说,哪怕KEN不再爱她,哪怕KEN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只要他好好地活在世上,她什么都不会计较。

  而当KEN最终回家的时候,千伶差不多被她的种种揣想折磨得筋疲力尽,她崩溃般地扑上前去,哭着抱住了KEN,好象抱住了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再不肯撒手。

  "乖乖,你怎么了?"KEN奇怪道。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千伶抽泣。

  "对不起,让你等得太久了,"KEN吻吻她,歉意地说,"临时接到采访任务,去拍摄几个拆迁钉子户,闹到这会儿才完,我的手机又没电了,没办法跟你联络。"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千伶流泪。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KEN搂住她,轻咬她的耳垂,"我现在就要你……"他一边狂热地吻她,一边解开她的衣纽。

  激情的粉红之指滑过黛色的丛林,触及到那个极其柔软的花萼,一瓣,又一瓣。这些相伴飞翔的时辰,千伶无尽地开放,然后收紧,如涌泉般喷溅的晶莹珠玑,润泽了她那焦渴的心。尖锐的感受穿透脊髓,她在KEN的怀抱里,轻轻地飞,又轻轻地落。快意与淋漓之中,有一些焦虑和不安,有一些懈怠和懒散,被欢情的神来之掌,推得无影无踪。

  缭乱过后,KEN打电话叫了外卖。他们吃着饭,商议千伶离开费家的事。KEN顺便告诉她,已经看中一个近郊的楼盘,性价比很高,半个月以后就会开盘发售。

  "交房以前,只能委屈你暂时住在这里。"KEN说。

  "不要紧,我喜欢这儿。"千伶微笑。

  KEN凑过来,感激地吻她一下。

  吃过饭,KEN蹲下来照料他的白菜花,逐一为它们浇水。他的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千伶凝视着他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温淡的甜蜜。她安静地想着,眼前的这些,流着汗的夏天,向日葵的房间,白菜花,黄色的基督,还有KEN,这一切,无疑都是她生命中的奇迹。

  2

  费智信派出的谈判部队,以咨询部经理为首,携着现金支票,在药监局前局长那里,果然触了礁。一听是费氏的人,他们当场就被老爷子扫地出门。费智信又依据咨询部提供的情报,转而拜托一位跟老头子交好的副省级领导说和,得到的回答是,千金万金都没用,该怎样就怎样,老头子会一查到底。

  "费总,既然他不吃敬酒,咱就赏他一杯罚酒喝喝。"咨询部经理鬼鬼祟祟地建议。

  "什么罚酒?"费扬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问,上一次处理猝死儿童的事件,他已经亲身领教过了咨询部经理的谈判方式,对他的下三滥做法实在不敢苟同。

  "费总,我查过了,那老头不是还有两个心肝宝贝似的孙子吗?"咨询部经理并不回答费扬,继续对费智信说,"一个在上高中,住校,周末一天呆在父母家,一天住在老头家,另一个还上幼稚园,住在老头家,每天由老头家的老太婆接送--喏,这是两个孩子的日程表和往返学校的路线图。"他讳莫如深地递上一张纸。

  "知道这些有用吗?"费扬不解,突地恍然大悟,"你不会是想绑架他们吧?"

  咨询部经理但笑不语。

  "爹,违法犯罪的事,我们不能做!"费扬急道,"这样只会越错越离谱!"

  "少爷真是含金匙而生,"咨询部经理讥讽地笑道,"只知吃喝玩乐,不问油盐柴米从何而来……"

  "放肆!"费智信勃然大怒。

  "费总,您、您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嘲笑费经理……"咨询部经理吓坏了,自知失言,嗫嚅道,"费经理,对、对不起……"

  "出去吧。"费智信一扬手。

  咨询部经理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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