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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伯父的酒量没什么问题吧?今晚他老人家很高兴,连连说痛快。"费扬没话找话说。

  "我不知道费少爷竟然还会下象棋!"知心的口气不无讽刺。

  "我进过少年象棋培训班,"费扬得意道,"你相不相信,我在国外读书时,参加当地华人组织的象棋锦标赛,还拿到过冠军?"

  "相信相信!所以你才跟我老爸棋逢知己!"知心揶揄,"我爸那手臭棋!"

  费扬没有听懂她的讥笑。

  "我喜欢你的爸爸妈妈,喜欢你的家,你的家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快乐,每个人都是那么的相亲相爱,"他突然驻足,仰起头,极向往地说,"每次看到那扇窗,还有窗里的灯光,我都会想,房中的人现在在做什么呢?伯父一定是在看电视新闻报道,伯母呢,也许在厨房忙碌,也许在为即将出世的小外孙编织毛衣。"

  知心不明其意。

  "来,你看!"费扬拉她一下,知心凑过去,原来费扬站的那个角度,刚好对着知心的家,透过婆娑的树影,可以清楚地看到昏黄的灯火中,许妈妈正探出身来,收取晒晾在窗外的衣物。

  "这些天,我时常会开车到这里来,静静地看一会儿……"

  "你有偷窥癖?!"知心喝叫。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一种家常的幸福,"费扬不理会,径直说下去,"与金钱没有关系,与名利没有关系,可是,那是真正的幸福……"

  "我理解,我理解,"知心有板有眼地点头道,"费少爷你是富贵人家的山珍海味吃得腻烦了,想要体会一下平民百姓青菜萝卜的平淡生活。"

  "你不会明白的,"费扬依旧兀自说下去,"我一上中学,就被父亲送到了国外的寄宿制学校,当上了一名孤孤单单的小留学生。尽管父亲给了我充足的钱,每年的假期,都会买好机票让我回国跟家人团聚,可是,我一直觉得孤独,觉得恐惧,在异域,那种深刻的、浸入骨髓的寂寞,几乎伴随着我的整个成长历程,而这一切,旁人是永远没法了解的……"

  "省省吧,不是每个小孩都那么好命,可以由富爸爸一手安排好,送出国去享福,"知心板起面孔教训他,"你应该知道别的留学生是怎么挣扎着讨生活的吧?人家洗盘子、送报纸、做粗活,想方设法维持生计,哪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心情、照顾自己的感受!"

  "知心,你对我似乎有很大的成见,"费扬直言,"为什么始终不肯信任我的真诚呢?"

  "我们的环境相差太大,我们是不适合做朋友的,"知心也很坦白,"费少爷,我劝你还是别在我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了。"

  "我不会放弃的。"费扬坚决地说。

  "你恐怕还不习惯被人拒绝,然而现实就是这样的,"知心嘲笑他,"套用一句陈腔滥调,有钱不是万能的,比如友情,比如爱,都不是钞票可以买得到的。"

  "是的,这恰恰是我感觉最失败的地方,"费扬居然不恼,诚恳地与她探讨,"父亲给了我优质的学习条件,可是,在国外呆得太久,我竟然荒疏于爱的练习,以至于当我可以重新跟父母和奶奶朝夕相对的时候,我已经不懂得如何去洞察他们的需求,如何来表达自己的爱意……"

  "你是独生子?"知心打断他。

  "是。"

  "你在国外时,你的母亲,一定很想念你吧?"知心忍不住问道。说实话,她实在无法想象远离父母的滋味,她和姐姐,是爹娘的心头肉。

  "我的母亲,长年疾病缠身,奶奶每日呆在佛堂,念诵经文,"费扬惆怅,"我想,我不在身边,她们两个人,肯定都是非常寂闷的。"

  知心突然想到千伶,她很想替KEN问问费扬,那么丁千伶呢?她不是长年住在舅舅舅母家吗?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呢?是不是特别嫌贫爱富?布衣出身的KEN在她那里,到底有没有机会?但知心硬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没有造次。天晓得费扬会是什么态度,万一他一经知情,首当其冲,高唱着门不当户不对的调调,来个棒打鸳鸯,KEN那就太惨了--

  "知心?"费扬轻声唤她。

  "呃?"知心醒过神来,仰面看他。

  "知心,"费扬低低温和地问道,"从明天开始,我可以天天来见你吗?"他俯下身,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眼光有些迷离。

  知心来不及作答,她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时刻--沉寂的夜色,模糊的树影,费扬近在咫尺的脸。他正在温柔地、一点一点地逼近她,他的双眼有星光,有乱梦,他的呼吸撩动着知心的面孔,湿湿的、热热的,很痒很缭乱。

  知心心头一慌,赶紧拿出捉弄他的架势,往前一凑,顽皮地仔细看他一看,而后快步退开。费扬定定神,不安地问,怎么了?

  "你的鼻毛,"知心拖长嗓音,"该剪剪了……"

  "是吗?"费扬尴尬得要死。

  5

  千伶靠在床头,捧一册厚厚的原版英文小说,念给费智信听。这是费智信临睡前的晚课,像小孩子睡觉之前必得听一个诸如狼外婆之类的故事,抑或是虔诚的基督徒必得向天上的父做一段祷告。

  费智信躺在丝绒棉被中,双眼阖拢,鼻息均匀。千伶的声音逐渐放低下去,事实上费智信的英文程度很差,根本不晓得她在念些什么。千伶由看英文电影而修炼出来的上佳口语,在他这儿,纯属浪费。

  幸而费智信从来不计较她念的内容,千伶逮着什么就读什么,有时是报纸,有时是电影海报,千伶甚至还给他读过《小王子》。

  千伶的嗓音越来越低微,终于,她停下来,凝视着费智信的睡容。稍等片刻,她关掉了室内所有的灯,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安眠药瓶子,千伶倒几粒出来,也不数,用水吞下。靠在床上,点起一支烟。她真觉得疲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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