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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不是的,老太太去看她的朋友,住在她的朋友那儿。"

  "她的朋友在哪里?奶奶有这么亲密的朋友吗?"在费扬的印象里,奶奶不喜交际,不擅应酬,每天呆在佛堂里,极少出门,既不打电话,也不串门子,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过从甚密的老闺蜜。

  "我不知道,老太太每回都是搭计程车出去的,不要家里的司机送她,"管家迟疑一下,和盘托出,"只不过老太太每次都会带上很多很多的东西,奶粉哪,点心哪,水果哪,还有纸尿布--这些,全是太太亲手帮她预备下的,太太不允许我们沾手。"

  "太太也知道奶奶没去北京?"费扬惊问。

  "是的。"

  费奶奶与费太跟一般的婆媳无异,长年不睦,虽不至于大呼小闹撕破脸皮地争执抓扯,彼此却是冷淡至极,相互间漠不关心。但在这件事情上,两个人居然成为同谋,协作得天衣无缝,将费扬瞒得密不透风,而且病病歪歪的费太甚至还有闲心为婆婆操办一大堆天知道送到哪里给谁吃掉了的美食,实在是太滑稽太荒谬太不可思议了。

  2

  第二天上午,费扬中途从公司折返费宅,把车泊在离家稍远的地方,然后步行回去。他一早已经给费氏驻北京办事处的工作人员通过电话,证实费奶奶的确从未去过北京听戏。刚走到家门口,他就看到奶奶的身影,他闪身隐藏在宅门边那棵古老苍劲的橡树背后,好奇地察看着奶奶的举动。

  管家所言非虚,费奶奶很是蹊跷地叫来一部计程车,由费太相帮,往后备箱里塞入满满的食品,有整篮的奇异果,整筐的美国核桃,整箱的牛初乳,无比丰盛。

  "妈,路上小心。"费太轻声嘱咐。

  费奶奶应了一声,坐上车去。车子启动,驶离费宅。来不及多想,费扬疾步走到自己的车旁,发动汽车,跟上奶奶的TAXI。

  计程车沿着平直的河滨大道飞驰,驶过收费站,上了高速公路,一路加足马力,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费扬的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中间他接了两个电话,都是公司打来的,有事需要处理,但是他不打算即刻返回,拜托仁希帮忙应付。相形而言,奶奶要重要得多,他想知道奶奶在装作去北京看戏的日子里,究竟藏身于何处。他为这些日子以来的粗心大意和自以为是的孝道感到羞愧。

  计程车终于减缓车速,在一个叫做北塘的出口下了高速公路,转而沿着坑坑洼洼的乡村小道继续前行。费扬若即若离地跟着,经过一大片空旷扬尘的荒地,进入了一处古旧的小镇。计程车穿过小镇密集的民居,七弯八拐的,驶向一条临近河滩的碎石路,嘎地一声,停在了一座年代久远的宅院门前。

  司机响一记车号,屋门随即洞开,一名粗手大脚的乡下妇人闻声疾步奔出,迎接费奶奶。然而两人并未寒暄什么的,乡下妇人很是熟稔地直接将后备箱中的食物尽数取出,有力地挽在两臂间,待费奶奶结清车钱,便一前一后地双双进入屋内。

  计程车原路返回,费扬极小心地将自己的车远远地停靠在路边,走过去察看究竟。午后的河滩空无一人,灰浊的河面上,一艘运沙的驳船,正顺水而下,渐行渐远。

  费扬很快就发现,面朝这片河滩的建筑物,除了费奶奶进入的那座宅院而外,大都是房舍的背面,暗沉沉的墙壁,破旧的窗,墙角生着潮湿的青苔,一律是凋败的景象。

  费奶奶去的那幢宅院,是仿古设计的,两扇大气磅礴的朱红色大铁门,门廊依稀有一些油漆剥落的雕花,四周以高墙圈围,绵延足有半里地。延墙一带,有树木有花草,有牵丝攀腾的藤蔓类植物。

  费扬试着从门缝朝里张望,一无所获。他孩子气地贴门倾听,里头静寂无声,如入无人之境,完全不是有客自远方来的热闹气象。他不禁暗暗纳罕。

  当然了,他不可能像三岁的小朋友,奶奶、奶奶地叫着,不问青红皂白地闯进去,也不能贸贸然敲门,堂皇而入,对奶奶宣称,我跟踪了您老人家,无非是想看看令您无数次舍弃去北京听戏的,到底是哪门子的挚交,或者,竟是什么老相好?

  此念一闪,费扬立即对自己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浪漫得匪夷所思的猜想--奶奶是虔诚的佛教徒,一个多年来与青灯、黄卷、禅堂、木鱼为伴的老太太,难道心中还汹涌着炽热的男女情欲?呵呵,趁早拉倒吧。

  费扬到底还是不甘心,转过河滩,来到小镇的街道上。不出所料,那座宅院与别的房屋背道而驰,用了粗糙的水泥和石块将原有临街的正门封闭。费扬走近细看,一看之下,大吃一惊,一块木匾在乱石的缝隙间隐约可辨,上面字迹班驳,依稀写着,北塘制药厂。

  费扬太知道这个厂名了,费氏药业成立三十周年庆典时,费智信曾经高薪聘请一位学者编撰过一册费氏药业的发展简史。那本书里第一次提到了这个名字,北塘制药厂。

  一家规模类似于家庭作坊的集体所有制企业。费智信早年是这家药厂的工人,从最底层干起,后来,他承包了这间药厂。

  费扬记得那册简史里是这么写的,寥寥数语,潦草到有点不负责任地囊括了作为费氏药业发源地的这家小厂子的全部历史,再无赘言。

  费扬怔了半天,无计可施,只好在街上随便转悠了一圈。小镇居住的多半是手工艺人,在自家门前摆一处小摊,以小本生意谋生。费扬只用了十来分钟就看完了这个乏善足陈的小镇,再度折回那幢神秘宅第的背面,对着北塘制药厂那几个字发愣。

  宅院左边,是一进宽敞的院落,有一名四十余岁的妇人坐在街沿上,身胚肥硕,手指倒是灵巧,伶伶俐俐地用彩色的纸张,折叠出一些栩栩如生的花朵,不大一会儿功夫,那些花,就在她的膝前堆积如山。费扬想了一想,上前搭讪:

  "大婶,您好手艺,这花是做什么用的?"

  妇人怪怪地瞅他一眼,也不答言,朝屋里努努嘴。费扬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不觉一怔。原来这是一个殡葬用品生产作坊,阴暗无光的堂屋中摆满大大小小的花圈,几个半大的男孩子蹲在地上,把妇人新折的纸花一一扎在光秃秃的竹圈上。

  "我们这儿什么都有,花圈、寿衣、火炮,全是纯手工活计,可不是机器捣腾出来的,如今您上哪儿找去?咱们从搭灵棚到哭丧,一条龙服务,有需要的话,还能代订棺木,上等的好木材,尸体能百年不腐烂,保证是全国最低价,买贵包退!"肥妇饶舌地向他推销。

  费扬尴尬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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