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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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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EN打电话给千伶,约她去看一部新上映的国产大片。这是KEN第七次约她,前三次都被她以种种理由推托掉,后来的四次,她虽然每次都答应下来,但每回都是辗转反侧,悔之莫及,于是屡次放KEN的鸽子,不断增加临时爽约的不良记录,缺席由此而成为他们短暂关系中的关键词。可是KEN锲而不舍。

  "我舅舅家里,一向管教得很严格。"千伶含蓄地说。

  "我保证,看完电影,立刻毫发无损地送你回家。"KEN在话筒那端如常说道。千伶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他那种热望的神情,却是触手可及。

  "我去问问舅母,不过,"千伶搪塞,"我没有把握……"

  "我等你的消息。"KEN愉快地笑着说。那一瞬间,千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软。

  费太不会答应的,千伶知道。除非是费智信亲身打招呼放行,或是与费智信结伴同行,否则费太总是如鬼魅一般形影不离,绝不让她有机会单独外出。

  奇异的是,那天千伶找遍了费宅上上下下,竟未见到费太踪影。在楼梯口碰见管家,管家告诉她,费太一早就出门了。

  "她一个人吗?"

  "是的,太太是自己出去的。"管家毕恭毕敬地回答。

  "司机没有送她?"

  "太太打电话叫的计程车。"

  千伶错愕。费太是日日夜夜都呆在家里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是费宅的一件家具。有一天,家具也会生出脚来,不声不响地自己走掉吗?

  怔了片刻,千伶不假思索地打电话给KEN,应允了KEN的邀约。约定了见面的地点,千伶又有些心神不宁了。她跑回房间,对着镜子,细细化妆,换衣服,拿起手袋,冲下楼,发动汽车。然后,她跳下车,重新回到房里,除去她的妆容,换件普通居家服,简洁清淡地去见KEN。

  "这一次,你终于来了。"KEN劈面就说。

  "谢谢你。"他说。

  千伶淡淡一笑。

  KEN买了贵宾厅的票,怀里捧着爆米花与大杯的可乐。千伶是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有时是看电影,有时纯粹是为了在喧杂的银幕前,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发呆。身旁突然有了KEN事无巨细地张罗着,她不禁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遥远遥远的年月,白衣青衫的少女时代,被脸上长满痘痘的同班男孩子殷殷勤勤地奉承着,又是骄傲,又是羞涩。

  "叔叔真会伺候女人……"电影中,弑兄夺位的君主为嫂嫂推油时,章子怡那句销魂的台词,惹得KEN暴笑不已。千伶望着他肆意的、放纵的、笑得像孩子一般的侧影,忍不住也微微笑起来。

  "中国版的哈姆雷特,"出了电影院,KEN评价,"实在是有盗版的嫌疑,盗人家莎士比亚的版。"

  "无非是黑色幽默罢了。"千伶轻声说。

  KEN再度裂嘴笑起来,笑得像个无思无邪的孩子。

  "你常常都是这么高兴的吗?"千伶忍不住问。

  "其实,在遇见你之前,"KEN收起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没有什么时候,是真正高兴过。没有。从来没有。"

  千伶心念牵动。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有点荡气回肠的意思了。

  他们静默地走了一段,KEN忽然站住,立在千伶面前,很紧张、很小心地问道,我有那个荣幸,可以跟你共进晚餐吗?

  千伶下意识避开他炽热的眼光,移目街道中央。渐浓的暮色中,车灯与路灯缓缓亮起来,那些班驳的流光与倒影,那些匆促的行人与车阵,那些在向晚的微风中,一片一片地、坠落与纷飞的树叶,突然地,都有了一层无法言说的苍凉。

  "我必须,赶回家去。"千伶慢慢地说了出来,她感到了KEN的失望,不必看,她都可以感受到,在他内心中的,悠长的失望,以及强烈的疼痛的气息。

  "也许,我可以陪你喝杯咖啡……"她抬起头,看着KEN,迟疑地说。

  KEN黯然的双眼,因为她这句随意的承诺,竟然在刹那间,明亮起来,似有万千光芒迸发,绚烂至极。千伶扭开脸,她不忍看到他的狂喜。

  KEN雀跃着,提议去星巴克。他说,星巴克有一款新推出的很美味很美味的咖啡,他要推荐给千伶。千伶微笑着,摇头。看电影已属一场冒险,她怎么可以继续不管不顾,公然跟一个男人在星巴克那样热闹的公众场所出双入对呢?

  最后由千伶作主,领着KEN,去了她平日喜欢的一处会所。那儿有一间昂贵僻静的咖啡馆,使用的K金的手工咖啡壶价值连城,手磨咖啡的滋味在全城独一无二。咖啡馆里有巴洛克风格的立柱和雕塑,千伶最喜欢墙壁上的花朵,绽放在一张一张的水粉画中,花朵出奇的大,全是白茫茫的、好似雾气一样的白玫瑰,令人微微有点惆怅。这些,千伶都没有说,她不想有丝毫的炫耀。她知道,像KEN这样的电视台白领,未必有此消费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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