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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知心被那醉鬼牵扯着,歪歪倒倒地沿着人行道乱走。走到半路,风一吹,费扬哇哇狂吐。知心以手掩鼻,心里直叫晦气晦气,烦乱地扮演着临时保姆,手忙脚乱地替费扬揩拭衣服上、口唇边的污物,又用纸巾把地面上一片狼籍的呕吐物草草清理。

  "喂喂喂,你家到底住哪儿?"知心使劲拍打着费扬的胳膊,大力掐他的脸,指望他能够清醒片刻,说出一个地址或电话什么的。

  "你是谁啊?"费扬吃痛,本能地躲开。他瞪着知心,疑惑地嘟起嘴,忽然,笑了。

  "爱米,我知道是你,"他扑过来,摩挲着知心的满头浓头,"只有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我的小爱米,我的忠诚的小爱米……"

  极其轻狎、极其暧昧的口吻,肉麻得要命,搞得知心阵阵反胃,差点吐出来。她用力推挡,谁知费扬反而紧紧抱住她,音调甜蜜地喊出一连串的名字:

  "还有你,爱贝,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的亲亲的小爱贝呵……安妮,快来呀,我在这儿呢……瞧你,维维安,贪嘴了不是?又长肉了……小乖,还是你最听话,天天盼着我,是不是?我这不来了吗……好了好了,豆豆,别生气了,我怎么会怠慢你呢?我摸摸我摸摸,哟,刚洗澡了吧,啧啧,瞧这顺滑样儿……"

  费扬嘴里不亦乐乎地忙活着,似乎陶醉在幻觉中左拥右抱、莺莺燕燕的香艳情境中。知心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费扬酒后失德,力大无搏,她被他紧搂着,挣脱不开。不得已,她扬手掌捆他,一耳光打得他眼前满天繁星--还得眼明手快地搀他一把。这头色狼原来是纸糊的,一推就倒。

  把这混帐弄到哪里去呢?知心实在没辙。

  转头间,这家伙忘了他刚刚还卿卿我我的女人们,什么爱米爱贝安妮维维安小乖豆豆,脑袋一斜,靠着知心的肩,不管不顾地打起呼噜来。知心无法把他扔大街上,想了想,她招手叫了辆的士,拖死猪一样,把费扬弄到车里,吩咐司机开车。

  的士停在知心家附近,知心哼哧哼哧地把呼呼大睡的费扬拽下车,动作粗暴,毫不温柔,像对待一条破麻袋,被扯疼了的费扬忍不住在睡梦里哼哼几声。

  知心打算把费扬安置到家门口的自行车棚,她费尽全力把他拖了进去,让他在水泥地上躺着,毫不客气地轻轻踢他一脚,道:

  "再见了,魔鬼。"

  "再、再见,天使,我、我几时再见你?"费扬给折腾得醒过来,醉眼迷蒙的,居然不忘记口齿不利索地开开玩笑。

  "知心,那是谁啊?"谁曾想许爸爸恰好出来扔垃圾袋儿,一眼看到知心扶着个蔫头蔫脑的醉汉,扔到自行车棚,不由得赶过来询问。知心撒谎说是自己的大学同学,喝高了,不敢回家,怕挨爹妈训。

  "我来吧我来吧,这么大个子,你怎么弄得动?"许爸爸古道热肠,直接把费扬扶起来,架上,往楼道里走。

  "等等,等等,"知心忙叫住父亲,"爸,就让他歇这儿得了,我从家拿床被子来就成。"

  "你这丫头!多不懂事啊,你就这样对待你同学?"许爸爸瞪眼,"也不看看,这四面透风的,是人睡的地方吗?"不容分说地架了费扬上楼。

  知心瞠目。

  3

  费扬在一夜之间遍尝了酗酒的几乎所有后遗症--翻江倒海的呕吐,天旋地转的头晕,锥心刺骨的胃痛。迷糊中,他的身边一直有人来来回回地照顾他,不厌其烦地替他清除秽物,替他擦掉汗水,抱着他的头喂他喝开水。每当他难受得呻吟出声的时候,有一双温热的手总是及时帮他按摩太阳穴,缓解他的头疼,每当他狠命按住捣乱的胃,立即有热水袋递过来,为他暖着剧痛的腹部。

  费扬完全醒过来,是在翌日傍晚了。他睁开眼,惊异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全然陌生的居室。那间房子让他震动,虽然干净得纤尘不染,却没有丝毫装修过的痕迹,一任本色建筑素面朝天,洋灰的地面,弹簧凹陷的土布沙发,油漆班驳的桌子,一只彩色的玻璃花瓶插满褪色的塑料花,非常老土,非常陈旧。

  费扬情不自禁地坐起身,揉揉自己的眼睛,他感觉仿佛是做了一场荒谬的梦,穿越了时光隧道,回到了久远久远的灾荒年代。

  随着他的响动,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约莫五十余岁,穿着十分朴素,一身布衣布衫,一双黑色的布鞋。

  "醒了?"他微笑地问。

  "您是--"费扬狐疑。瞬间他想到绑架富家子什么的,但随即就打消了自己的揣测,因为那男人的目光里充满善意。

  "我是知心的爸爸。"

  "知心?"费扬诧异,不确定地,"许知心?"是那个让人一见而难忘的电视台女记者?

  "是啊,"许爸爸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知心说了,你俩是大学同学,你就安安心心在这儿休息吧。"费扬喏喏应声,不敢多问,生怕穿了帮。既然知心说是大学同学,那就权且冒充一回吧。

  "饿了吧?来,吃点儿东西。"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端进来一只大大的托盘。

  "这是知心的妈妈。"许爸爸主动为费扬介绍。

  "伯父,伯母,打扰你们了。"费扬忙道,他整个思路都在一片混乱中,像失忆症病人,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遇见了知心,又是怎样冒冒失失闯到了人家家里来。

  "昨晚受罪了吧?孩子,以后可不兴再这么狠劲儿喝了,"许妈妈轻言细语地,"你年轻,不懂得醉酒的厉害,酒精中毒可是要命的。"

  费扬鼻子一酸,险些落泪。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讲话,父亲是暴躁的,母亲是忧伤的,至于奶奶,奶奶是虔诚的佛教徒,念佛颂经占据了她生命中的绝大部分光阴。

  "这些都是解酒的,你先垫垫底儿,呆会儿该吃晚餐了。"许妈妈从托盘里一样一样往外摆着碗碟,凉拌西芹,糖渍西红柿,乌橄榄炒饭,一大杯蜂蜜水。

  说是垫底儿,其实已经很丰盛,而且许妈妈预备的食物很清爽,费扬醉酒后本没什么胃口,一尝之下却收不住箸。尤其是乌橄榄炒饭,带点潮洲口味,以泰式炒饭的样式为蓝本,略加变换,费扬忍不住吃了一大碟。

  费扬吃着东西,许妈妈闲闲与他话家常,问他姓什名谁,何方人氏,以何为生,等等。费扬礼貌地一一作答,碍于情况模糊,他的答案除出姓名,也一概含糊处之,比如职业,他回答是在一间制药公司做行政文案工作。

  许爸爸戴上老花眼镜,坐在旁边煞有介事地看报纸,不过报纸半晌都没翻动--不知是看得入了神呢,还是在偷听他们的交谈。

  "今年多大啦?"许妈妈温和地问。

  "25岁。"费扬如实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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