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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韩立冬,你,你勇敢一点儿!”

  韩立冬内心十分矛盾,连声说:“小乔,乔,别这样,别这样,我对不起她,我对……”

  小乔踮起脚尖,一仰脸,圆嘟嘟的小嘴儿一下子堵住了韩立冬的嘴。韩立冬推了她好几下,她死死地搂住他,吻了好久好久才松开。她长出了一口气,反问道:“那你就对得起我了?”

  不等韩立冬回答,小乔抓过他的一只手,按在了自己左边的胸脯上:“你摸摸,这颗心为谁在跳动,为谁在燃烧!”

  为了迎接紧张的毕业考试,已是两个多月没回于美华的那个小屋的小伙子,突然按住了一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全身禁不住一颤。随着小乔又倒在自己怀里,他忍不住俯下头去,狂吻起她那圆嘟嘟的小嘴儿来。

  天暗了下来,接着起了风。风吹得垂柳的树冠如少女的乱发甩来甩去。接着又下起了雨。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尽情地吻着,似乎那狂风急雨与他们无关。

  三天之后,韩立冬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盐碱地,被分配到县商业系统的烟酒糖茶公司当办事员。于美华一颗心落了地。第二年,两人结了婚。因没有房子,也没有孩子,仍住在于美华乡下的小屋里。两人虽有时闹点儿小别扭,倒也相安无事。

  婚后第二年,于美华生了个儿子。韩立冬在毕业后的第三年,被提升为商业局团总支书记。1983年,又被县委组织部作为优秀青年干部第三梯队派到城南的六合乡党委担任组织委员,成了28岁的副乡级干部。又过了一年当了副乡长。这时,韩立冬就觉得于美华的性格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一是变得爱跟人吵架,干计划生育不再像当姑娘时苦口婆心,和风细雨,不厌其烦。碰上不接受计划生育措施的媳妇与她的丈夫、婆婆,开口就训。对方反驳几句,她训得就更加起劲儿,还常常啪啪地拍着桌子训。对方不服,她就叫来派出所的联防队员把人家媳妇弄到乡里关起来,逼着人家或放环或结扎或做人工流产。一天,于美华又让联防队员捉走了一个怀第三胎的媳妇,惹得这媳妇的丈夫约了本村的十几个兄弟手持铁锨镢头到乡里来抢人,还要劈了她。于美华一点儿也不害怕,双手叉腰,跟对方大吵大骂。如此闹了好几次,乡民们都烦了,叫于美华“泼妇鱼”、“臭鱼烂虾”。知道底细的人,到处散布她当姑娘时就把高中生韩立冬“拉到了床上”,说她带头未婚同居,破坏计划生育,败坏乡风民风,是“假先进”、“假典型”,还造谣说她跟乡长书记搞过计划生育。韩立冬听了,脸上挂不住,就连夜回家,劝说批评于美华。谁知于美华不吃他这一套,又哭、又闹、又摔碗、又摔盘子。一个温柔多情的农姑形象在韩立冬心中荡然无存,气得他直想揍她。还是乡长赶来调解,才平息了一场风波。后来,于美华虽不让联防队员捉违反政策的媳妇,但去做工作仍然态度生硬蛮横,争吵对骂的情况时有发生。韩立冬还发现,于美华打骂孩子很厉害,三四岁的孩子弄脏了衣服,摔了碗碟,轻则挨一顿吵骂,重则挨一顿巴掌。邻居常听到小春在家中没命地嚎哭。

  一天韩立冬去县里开会,回来时顺便回家看看,还给孩子买了积木玩具,刚进大院就听儿子哇哇大哭,便加快了步子。来到家门口,只见于美华把儿子按在地上,倒拿着笤帚,啪啪地抽打屁股。儿子杀猪般地哭叫。韩立冬上前夺了笤帚,一把将于美华推了个仰面朝天,吼了声:“这孩子不是你养的!”抱起孩子一看,两个小屁股蛋儿给打得又红又紫,渗出了血珠。他刚骂了声:“后娘也没这么狠……”于美华却一头扑了过来,又哭又抓,说:“你敢打我!你当个狗屁副乡长有啥了不起的!要不是我,你能上下那个中专来!你能有今天!”一把抓破了韩立冬的脸。气得韩立冬嘴唇发青,一拳砸在门口的小桌上,把桌面砸了个大窟窿。

  打那,两人的关系时好时坏。尽管后来于美华也很少与农民吵架骂阵了,打儿子也少了,但两个人的感情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恢复到刚结婚没孩子那两年的热乎劲儿了,更难以恢复到婚前秘密同居的那个程度了。

  于美华打一怀孕,脸上就长了一片片的蝴蝶斑。生了孩子之后能吃能睡,半年多的工夫就从一百二十斤长到一百五十多斤,与一年前的那个虽不算漂亮却挺利索健美的少妇判若两人。

  韩立冬常常暗自长叹:“老驴拉磨,又回到老路上来了。”他小时候,邻居的七婶刚过门时又俊秀又老实,可养了仨孩子之后,不知怎的变成了个蛮不讲理的泼妇,三天两头跟邻居、丈夫吵架,打孩子。身子也胖成了个大水缸。韩立冬闲下来时,小乔那圆圆的眼睛,微黑的小脸儿又老在眼前晃悠,特别是狂风急雨中学校后边小桥上的生离死别,更令他刻骨铭心,久久怀念。小乔毕业后回到了桃林县,分在财政局,曾给他写过好多信,韩立冬也很谨慎地回过几封。当副乡长的那年秋天的一个黄昏,他一个人挺孤独地住在乡政府的两间房里,正为和于美华闹别扭苦恼地撕扯自己浓黑的头发。小乔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小乔尽情地倾诉了几年来的相思之苦后,说她跟一个在县林业局当干事的转业军人后天就要结婚了。接着,脱去了上身的衣服。韩立冬虽也很想圆一圆那个美丽的梦,但还是很理智地只把她搂在怀里吻着。小乔瞪起圆圆的黑眼睛,怒气冲冲地问:“你怎么了?没碰过女人?”韩立冬说:“小乔,请你原谅!我确实不能!我不能干缺德的事!”小乔骂道:“你这个熊玩艺儿,真恨死人了!”又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好一阵子才松开。长叹一声,“我这人,这辈子就这个命啦!”

  二人缠绵到晚上八点多,韩立冬最终也没敢迈进那个雷区。他永远也忘不了在浓浓的夜色中她下了车,回头又望了他的那一眼。后来,小乔来过电话,说那转业军人对她挺好,可她却总觉得不那么称心如意。韩立冬安慰了她一番,就没再跟她联系。过了大约三四年,听说小乔生了个女儿。存了几年的几十封小乔的信,也让他拿到乡政府后院的一条土坑里偷偷地烧掉了。他担心被于美华看到。因工作关系,他也去过桃林县多次,还几次路过县财政局的大楼。几次想去看看小乔,但都没有去。他不愿破坏人家家庭的平静和幸福。只是每当跟于美华闹得鸡飞狗跳之后,就更加思念小乔,思念她那纯洁无瑕的感情。

  1986年韩立冬当了乡长,这年他31岁,成为全县最年轻的乡长。1990年到湾岔乡当了党委书记,仍是全县最年轻的乡党委书记。他不愿把于美华和孩子搬到一块儿。他担心搬到一块儿闹矛盾更多,于美华跟农民吵架、跟自己闹别扭绝对影响自己在乡里的威信。他一心要干一番大事业。一般每周回家一次。乡干部把这事儿叫做周末“改善生活”。人过了35岁,加上工作又忙,对女人的兴趣也有些淡薄了。有时即使回家,也不跟于美华“改善生活”。偶尔“改善”一次也索然无味。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挨了下来。韩立冬被调到县商业局当了局长,分居了十三年的家才合到了一起。按说进了城,于美华也不直接跟农民打交道了,只负责办计划生育宣传员培训班,给学员讲课,也没了与农民打架吵架的条件。于美华打孩子也少了。可两个人的关系,依然不冷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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