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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第七节 如果可以忘记

  夏青青发现自己最近很难一个人在家,特别是晚上。以前她很喜欢下了班回家弄点东西吃,然后看看书看看影碟。她喜欢看美国连续剧,全当成练习外语。然后一边看影碟一边上网跟朋友聊天,之后洗个澡,做做面膜,总之好像一眨眼就到了睡觉时间。可是最近她却觉得晚上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东西不想吃,以前最喜欢看的美剧也看不下去了。上网聊天,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聊的,无聊至极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去搜索任何有关张博文的消息,搜他的名字、他们公司的新闻,以及任何与他有关的信息。他在网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夏青青却意外看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说他现在女朋友写的博客,那些甜蜜的内容简直让她心如刀割坐如针毡。她没想到自己反应会这么强烈,想哭又哭不出来。想给李雯打电话,可是又说不出口。自己这样太神经质了,纯粹的自作自受,怎么能再去骚扰朋友呢?她把手机藏起来,放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然后强迫自己裹着毛毯蜷缩在沙发里,看无聊的电视剧,可是看着看着,就变成盯住墙上的时钟胡思乱想。忘不掉那些事,每一刻钟都过得疼痛异常,她只好一听接着一听地喝啤酒,直到不知不觉地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这些状况,张博文都不知道。夏青青在做痛苦的自我挣扎的时候,他的短信还是时不时地发送过来,言语暧昧,却又轻描淡写,只是一如既往地关心,好似两人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很多时候,夏青青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堤坝在这样的短信攻势下几乎瞬间崩溃。这些短信让夏青青心里颤动很久。想象着张博文的样子,夏青青非常想听到他的声音,她差点就打电话给他,最终死死咬牙忍住,但忍得痛苦忍得憋闷。在这干燥沉寂的冬日夜晚,夏青青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灌满了热水的热水袋,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这样下去,她自己是不是会变得不正常?她很害怕。

  夏青青决定,这段时间尽量不要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她害怕一个人面对时钟的滴滴答答,然后一个人同心中的魔打斗。于是一到晚上下班前,她就会打电话给朋友们,陈辰、老马、李雯,或者熟悉的不熟悉的,约他们吃饭、喝酒、唱歌、闲逛。一个饭局接着一个饭局,一场约会接着一场约会,总之她要把自己的时间都占用掉,把自己折腾得很疲惫,最好是喝醉了回家倒头就睡,这样就可以不用也没有时间再去想他。夏青青相信,只要自己能够坚持,不与他联系,再过个半年,自己一定能够渡过这一关。

  Allen和郑磊最近频繁约她出去,如果在以前,她会很好地控制频次和时间,既让Allen开心,又不会让别人说闲话。可现在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谁能帮她打发时间谁就是好人。跟他们吃了几次饭,夏青青开始觉得愉快起来。郑磊是个非常幽默的男人,他话不太多,可是出口就能把人逗乐。而Allen则是个话多而密的人,他喜欢对见到的任何事情发表意见,又常常用错成语,每次都让郑磊抓到把柄嘲笑一番。Allen从不生气,你越是跟他开玩笑他越是享受,这让夏青青觉得很有趣。Allen喜欢辣妹,如果一起去泡吧,他看到辣妹就目不转睛口水直流。可是他在美国常用的那招泡妞手段在中国却行不太通,夏青青和郑磊好几次看到他端着酒杯自信满满地走过去跟人家搭讪,然后碰了一鼻子灰好没面子地回来。郑磊见状,对Allen谆谆教导,连损带挖苦代传授经验互相切磋,然后撺掇着Allen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有时候甚至还安排夏青青当个幌子什么的,让夏青青也乐不可支。

  郑磊最喜欢安排的就是让夏青青跟自己假扮成一对儿,然后让Allen去跟人家说我们这边做游戏,三缺一,请人家来参加。还要让夏青青假装跟自己亲密一下,表演给远方的Allen和辣妹看,以博取人家的信任。不管这招灵或者不灵,反正郑磊有私心,就是想让夏青青跟自己再亲密一点。夏青青也每每乖巧地配合,笑成一朵娇艳的花。

  几次下来,夏青青觉得,好像这种关系已经超出了客户、老板和下属的关系了。Allen不再摆着老板架子,而是像个缺少朋友的寂寞小孩好不容易找到了伙伴,很是珍稀,恨不得把自己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分享。的确,在北京,Allen是寂寞的,郑磊是寂寞的,夏青青也是寂寞的。三个寂寞的人凑在一起,就变成了好朋友,没有上下级,没有客户关系,彼此也都觉得轻松愉快。这样的时间过得很快,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夏青青是快乐的,起码能够常常哈哈大笑,而不是纠结地等待他的短信。然后回到家里,夏青青也总能够睡得很安稳,好像已经好多天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这一天,郑磊约了他们去工体附近的酒吧“苏西黄”。据说苏西黄是30年代上海滩一个很有名的交际花,当时她开的舞会场场爆满,当年上海滩的各色名流都会来捧场,这个酒吧就是以苏西黄的名字来命名的。酒吧的设计十分独特,很多家具都是从上海周边的老房子里收来的,翻新以后重新布置,把现代的设计元素与怀旧情结融合在一起,灯光暧昧,纱帐撩人,精心挑选的小物件散落在各个角落,或者是旧的唱片机,或者是镶了贝壳的梳妆台,阳台上还有老式的摇椅,总之都是故事,都是记忆。于是30年代上海的浮华与浪漫、颓废与激情、卑微与骄傲、压抑与爆发、以及把各国文化融合在一起的复杂情调就弥漫开来。“苏西黄”的存在其实与周围环境并不协调,这四周是钢筋水泥的现代化的工人体育场,对面是北京最著名的高尚住宅区,而“苏西黄”偏偏就躲在这条小街,混在周围各色餐厅中,好像一朵诡异的花,白天静默着,到了夜晚就悄然绽放。

  老外们最爱这里。每到晚上,这里就会人影攒动,打扮得妖艳火辣的时髦女郎们开始出入。在二楼转角楼梯口,他们放了一张雕花的大榻,上面挂了纱帐,常有客人喜欢订了那个榻,带了朋友在那里喝酒。所以当来客顺着狭窄而陡峭的木质楼梯吱吱呀呀往上走的时候,一转弯迎头就会看到几个人卧在那张塌上喝酒嬉笑,往往会被这场景震撼,仿佛醉生梦死。自从上次郑磊带Allen来过这里,他就常常要求来这里喝酒看辣妹,总期望着能够有什么艳遇。夏青青也喜欢跟他们这里,她常常是坐在角落里,看着满场男女或轻佻或邪恶或妖娆或痛苦,然后喝点酒,想一想心事。

  这天郑磊早早到了门口。他老远看到夏青青和Allen一起走来,夏青青穿着一件藏蓝色大衣,束着的腰肢看起来很细。12月的天气很冷,所以她围着一条黑白格子围巾,整个脸都躲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转。而Allen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看起来像爱斯基摩人。郑磊笑了,拉了夏青青说,“青青咱们俩上去吧,让这个爱斯基摩人回南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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