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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二、小郑篇

  我第一次见到小郑是在主任的办公室,我们几个新人老老实实、诚惶诚恐地聆听主任的教训。那年医院的新门诊大楼刚建好,口腔科也添了几把椅子,让我们几个得以走进这家医院的大门。因为家在天津的缘故,他和我一样住在那栋满是煤灰的集体宿舍楼里,在老鼠和蟑螂横行的地方"苟且偷生",于是一有空我们就凑在一起声讨住宿条件的恶劣,工资单上少得可怜的薪水。

  小郑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五官并不出类拔萃,只能称得上清秀,但是个子高、架子好,从进入这家医院开始,就被老中青三代妇女死盯,年纪大的想抢回去做女婿,年纪轻的小护士像成群的花蝴蝶一样在他身边穿梭。我们几个看不得他的虚荣心日渐膨胀,总是在他扬扬自得地说"人长得帅就是没办法"的时候,嘲笑他"有什么啊,个子一高长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了,反正谁也看不清楚"。

  尽管我们说了一些不阴不阳的怪话,但实际上小郑是典型的理科生,情商启蒙极晚,他大学五年里还像一个高中生那样爬树抓鸟,丝毫没有动过女生的念头。这些事情并不是我的揣测,而是他大学同学讲给我们几个热爱八卦的同志听的。正因为这样,他始终很鄙视我们这几个大学里谈恋爱谈得不亦乐乎的家伙,还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你们学校风气肯定不正。"他在大学里只知道跑去探成龙的班,并且跟人家合影。

  小郑热衷于以球为核心的一系列运动,他连通俗小说都不看,包括金庸的武侠,更别提其他的名著了,但和我一起看《樱桃小丸子》的卡通漫画却非常起劲。而我们四个好歹也吸收点儿文学知识,对于完全理科神经的小郑非常同情,经常在他说些啼笑皆非的话时给予最直接的评论,那就是没文化!

  小郑喜欢体育活动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甚至去央视参加体育频道的闯关节目。我们几个当然老老实实地守着电视看他的发挥情况,遗憾的是,他差一点儿就过关,惨遭淘汰。不过,电视上的小郑还是俊秀、挺拔、玉树临风。

  因为是同一年分到单位的缘故,小郑、我还有韩宇三个人的工资一直一模一样,但是我会比他俩多一些卫生费。第一年的时候,新医生的工作比较多,不但饥寒交迫,还有一个二十四小时值班的制度,让所有菜鸟下班后都不能回家,还得在医院里守着。我们三个人因为都在小科室,有时医院里查岗的领导会忽略,于是我们联合起来,一人留守病房,其他两个自由活动。小郑会经常对我们挥挥手,说:"你们两个人出去玩吧。"

  小郑的脾气也在日常工作中渐长,从新入职时看旁边护士的眉眼高低,到现在有啥说啥,当然这也经过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打牌的时候我一般不和他一组,也不和韩宇一组,朱哥和周周这两个温和派经常是我的搭档,让小郑和韩宇这两个暴脾气凑在一块互相大喊吧,我可不想为了这个伤感情。他俩凑在一起互相指责时那叫一个啰唆!后来我们不打八十分了,五个人一起玩找朋友,才又恢复相亲相爱的和谐局面。

  因为韩宇主动申请去了科里一个单独的专业,我和小郑成为一起考试的难兄难弟。那几年考了多少次试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每一次煎熬、痛苦的时候,我就庆幸还有一个叫小郑的家伙陪着我一起受苦,一起批判不合理的考试制度。

  "小郑"这个称呼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人叫,科室里的其他同事都叫他"大郑",而周周、朱哥还有韩宇这三个不厚道的家伙却叫他"公公",说他守身如玉不知是为啥。小郑对"公公"这个称谓从来不生气,却对我叫他"小郑"颇有微词。适逢他怀揣股票机研究股市,股票没什么进展,他就和我絮叨:"都怪你,就是你叫我'小挣'叫坏的,明明人家都叫我'大挣'。"

  我曾经想给小郑介绍我的朋友,他既阳光又帅气,多好的小伙子。无奈我是天底下最害羞的媒人,对哪一方我都开不了口,只得在单位组织郊游的时候叫上了我的朋友。也凑巧,那天小郑和我朋友不约而同地各穿了一件红色T恤,这让我有些激动,甚至浮想联翩。

  大家相处甚欢,一起爬司马台长城时,原本该给他俩照合影的时候,我发现胶卷没有了,这让我又觉得他俩是不是有缘无分?两个人因为都没有看透我的心思,回去后自然也没有在我面前主动提起对方,而我做媒人这个念头便自动消失了。为了这件事,韩宇背地里嘲笑了我至少一万次。

  科里还有几个年轻女医生,我只是奇怪他们为什么总是毫不顾忌地和我在一起,却很少和她们交流,甚至还在我的面前叽叽歪歪,说她们的闲话。我问他们原因,那几个家伙总是白我一眼,然后回答:"韩宇也在,你还怕我们吃了你?"小郑倒是老实人,主动告诉我:"和你在一起多安全啊,反正你这盆水已经泼出去了。"

  小郑在我怀孕之后忽然感到了某种危机,认识到岁月催人老,时光不等人,帅哥也会有憔悴的一天,还得只争朝夕,于是他无视医院里排着队的漂亮小护士递过去的秋波,迅速在羽毛球场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儿,人家是某高校的体育老师,硕士学位,专业就是羽毛球,回回都把小郑打落于马前。之后,他俩顺利地恋爱,结婚。

  我生完孩子,他到病房里来看我,还和从前一样没心没肺的,注视了韩笑一秒钟以后,就开始帮我消灭堆在桌子上的香蕉,和韩宇讨论单位里的事,发泄完后拂袖离去。

  我和韩宇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韩宇淡淡地说:"等什么时候他自己有孩子了,才会更成熟些吧?"

  在我休产假期间,小郑把我抛弃了,自己准备了在职研究生的考试,并且如愿以偿,同时也不得不和医院再次签了八年的合约。后来我和韩宇同时跳槽离开这家医院时,他很是不爽,我们安慰他:"你千万得守住我们最后一个阵地。"

  现在,小郑也升级做父亲了,没了从前的潇洒快活,多了许多沉甸甸的责任,也沉稳了许多,当然牢骚更多了。

  他家宝宝出生那天,我和韩宇冒着大雨去医院看望那个刚出生的小生命,因为宝宝出生时折腾得比较厉害,小郑满眼血丝、满脸胡楂儿,站在夫人床边嘘寒问暖,疲惫地向我们感叹道:"生孩子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两个月前,因为欢送一个比我们晚来这家医院几年的小师弟去加拿大念书,我们又凑在一起吃吃喝喝。我向他抱怨自从我有了韩笑之后就再也没打过扑克,他安慰我说:"你给我打电话啊,我和老婆保证随叫随到。"他手机里存满了儿子的照片,这让我刮目相看,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小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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