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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这样也不差啊,你应该已经出手了吧,叶骞泽的股权,不是你在后面,我不信叶秉文敢拿下。叶骞泽愿意作肉票,那就做,你这个仁尽义至的发妻又有谁敢置疑,赎金你付了,但是转手不过还是他的钱,略施小计而已,你不会做不到,到那时,全世界人都站在你这一边,他跟那个婊子大可以有情饮水饱,没有人会说你做得不对。”滕云抚了抚肿胀发热的面颊,“这一个巴掌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敬赠给叶少?还是你连付给他钱都心疼?不妨告诉你,那笔钱没有你的份,因为,叶少就要身为人父了,可惜准备当娘的不是你!”

  “你说什么?”向远站起来的时候,几乎撞翻面前的茶几,“你再说一遍!”

  “袁绣怀孕都三个月了,怎么,你看不出来?你说孩子是谁的种?要不叶少怎么能顶着风险,也要保她们母子平安呢?我说过的,江源要趁早让它彻底易主,不能有妇人之仁,当断即断,否则后患无穷,向远,你就是在这一点上优柔寡断,总不肯听我的。就算现在叶家在你把持之下又怎么样?你自己算算,你真正名下的干股到底有多少,孩子出生后,等着你的好事还在后头呢,那可是叶家现在的独苗,叶秉林的孙子。他们就算不待见孩子的娘,还会亏待了自家的骨肉,到头来最吃亏的是你。你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个个踢开,我信你有这个本事,可是难保不伤筋动骨,江源现在经得起这个折腾?是谁跟我说的,别让恩义变成束缚你的一根绳子,现在你就是这样,你对叶骞泽有情有意,他呢?他顾惜你吗?这就是我最讨厌这个男人的地方,谁敢保证他代替袁绣作人质没有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你的钱打了水漂,他们一家三口才是人财两得。”

  向远手里的观音脖子应声而断,原本清脆的一声,陷在了肉里,便没有了多少声息。她转过头去,在落地的玻璃窗反光里看到一张因怨毒而扭曲的面容,这才是真实的向远吗,那恨意的种子其实一直都在。日积月累,蠢蠢欲动,她压得好辛苦!偏偏叶骞泽还手把手地浇灌,到了这一刻,它伴随着与生俱来的野心和欲望破土而出。那朵带毒的花眼看就要迎风招展。

  滕云这时才施施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录音笔,“不是说要听到他的声音吗。我知道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向远不动,他为她按了一下开关。

  几道沙沙声中,叶骞泽的声音传来,向远的眼睛一红,他念着今天早上的《南方日报》首版新闻,语气平静似水,嗓音温润如玉,没有半点的惊恐和慌张。

  这声音她永世难忘,缠绵时的低语,清晨枕畔的细述,仿佛还是昨天,他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向远手边就是一份早上送来的报纸,他念的分毫不差,那么,至少可以证明,直到今天早上,他还是安然无恙的。报纸念到最后一句,叶骞泽停顿了片刻,忽然叫了一声,“向远。”

  向远没有办法呼吸,弯下腰低喘,而她明明知道这不过是一段录音。

  “向远,我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希望这是最后的一次……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说要给我三个愿望,遇到你,我这辈子很幸运。而我的第三个请求,假如你还在意,那么希望你不要伤害袁绣,她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我留下来,就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如果我死了,请你把阿灵的骨灰撒在我最后葬身的地方。”

  录音到这里嘎然而止了,滕云看着一个骄傲无比的女人俯身掩面呜咽,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叶骞泽的最后一个愿望,有袁绣,有叶灵,由他自己,唯独没有向远。当然,向远只不过是为他实现愿望的人。

  “还需要再听一次吗?明天交易之前,如果你愿意,可以再听到他继续念明天的头版头条。”滕云说完了,收好手中的录音笔,“向远,我要走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想想吧,你怪我可以报警抓我,我不会反抗,但是叶骞泽就必须要死;我们会把一个银行帐号发到你手机里,假如你相信我之前说的是真的,只要钱一到帐,这个男人就会平安回来,到时是爱是恨,都由得你去。”

  他把余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再见,向远,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等等。”说这话的时候,向远已经重新笔直地挺起了腰。

  滕云等待着她最后的决定。

  “钱我会给你,你跟你那个‘他’马上走,走得越远越好。”

  “谢谢。”滕云的眼睛在镜片后有水光盈动,他说这一句,是真心的。“我保证叶骞泽毫发无损。”

  “你错了,拿了钱,我要你们撕票。”

  向远的这句话低得如同耳语,但滕云听得明明白白,他定定站着,似乎在重新审视眼前的人,向远的眼里,风波已过,摧枯拉朽之后,只余满世界荒凉。

  良久,滕云笑了一笑,同样压低着声音,“好,我知道你谁都信不过,这件事我会亲手为你去做。你放心,只求你一件事……”

  “假如你有事,至少我保‘他’平安离开。”

  向远知道滕云求的是什么,也许还是羡慕吧,大难来临之际,谁又会不离不弃地抓着她的手?即使最后的托付,依旧恋恋不肯割舍。

  她却总算可以割舍了。捡瓶子的人愿已许尽,瓶口那感情的符咒也腐化如尘。叶昀曾经问过她,当三个愿望用尽,故事的结局是什么,现在她终于知道了,瓶子里的妖灵已在等待中耗尽了所有的期待,它打碎宝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捡瓶子的人。

  第七十七章 神迹

  滕云做事从不会让向远失望,而今的向远也不怕失望。她付给滕云钱,无非是要叶骞泽死,如果她一分钱也不肯拿出来,叶骞泽也是死,那一千多万,只不过是送滕云一程,她再冷心冷性,毕竟这些年来,滕云是她最信任的人,而今她仍然信他,胜于信她爱过的人。就算滕云出人意料地反咬一口,向远也不在乎,事到如今,在这场游戏里,对方的筹码已变得毫无价值,她才是占尽先机,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她还有什么输不起,可滕云不一样,他还有放不下的东西,谁在乎谁就被人捏在手里,过去向远也是,可今后她再也不了。

  夜晚比向远想象中要来得更快一些,天气转凉了,外面的世界,树欲静而风不止,叶子沙沙地呻吟,再不舍枝头,也只得被风打得四处飘零,有那么一片甚至从半开的房间窗户里卷了进来,向远捡起来看了看,可惜了,还是绿油油的,可是到了该走的时候,由不得它自己。

  叶昀打电话回来说,他今晚会留在警局,跟同事一起彻夜追查大哥的线索,末了还安慰向远,“好好睡一觉,别怕,一切会好起来的。”

  叶昀不知道,向远现在什么都不害怕。她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害怕。现在她到了绝境,打碎一切,她反而知道该怎么走下去。曾经她只想好好走自己的路,是叶骞泽揪着她的一颗心一步一步逼,她一步一步地退,终于到了今天。

  少年不知离别滋味的时候,他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向远说,好。

  江源和叶家内忧外患,他说,我太累了,你拉我一把。向远说,好。

  这城市里似是而非的月光下,他说,你嫁给我吧。向远说,好。

  一次次的争吵再弥合,他说,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行吗。向远说,好。

  叶灵死了,他握着那个断颈观音说,就让我们这样吧。向远说,好。

  到了后来,他说,对不起,我在阿绣身上找到了慰藉和快乐。向远还是说,好。

  她什么都答应他,什么都自己咽下去了,全世界都觉得这是因为她放不下名利,她是爱钱,可是只要她愿意,在哪找不到钱?钱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向远自己都不信会那么傻,自己都不信她居然会那么爱这个男人。

  叶骞泽抽走了他的心,向远安慰自己,我还有他的人;后来连他的人也渐行渐远,而向远对自己说,至少我还有钱;如果连这最后仅有的东西他也不肯放过,她说过的,她会杀了他,说话算数!并不是没有更理性明智的选择,可是她现在就是要他死!爱又如何,如今,她的恨比爱深。

  滕云带来了叶骞泽的第三个愿望,向远当然会满足,这是她最后一次对叶骞泽说:好。他要死,她就成全他,袁绣她不动,可是那肚子里的孽种,愿望里却并没有提及。

  这一夜,向远入睡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她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里,叶骞泽各种各样的死法一遍一遍的演示,每一种,都鲜血淋漓,向远在沉默的观望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和快慰,然而,当她醒过来,枕畔却湿了一片,如果她一直睡下去,是不是就不会知道曾经掉泪?

  她拿起了让她惊醒的罪魁祸首,手机里有一条刚发过来的短信,陌生的号码,发过来一个陌生的农行帐号。

  向远屈膝坐在巨大的紫檀雕花床上,没有开灯,在手机的荧光中,她的一张脸半明半昧。手机号码的尾数是“7714”,岭南人迷信,最忌“4”这个数字,而“7”在当地方言中通“痴”也不被人所喜,这样的号码,必是最廉价的一种,一看即知是临时选用,而农行恰恰是申请帐号和网上查帐最便利的银行,她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只是,滕云下手了吗?叶骞泽会怎么死?像他生母那样从高处坠落,身首异处?像向远的弟弟阿迤那样溺水而亡,浑身肿胀?像叶灵一样血流遍地,一点点地把生命耗尽……除了数字之外别无它物的手机屏幕在向远眼里渐渐模糊,模糊成他多年前月光一样皎洁的侧脸,嘴角含笑,眉梢眼角似是有情。

  向远忽然疯了一般按下了回拨键,那手机里的“嘟嘟”声传来,远远的好像海上来的风。滕云的手机已经关机,这一个她能打通吗?

  “喂?”警惕而慌张的一个声音。

  “让滕云接电话,立刻让滕云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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