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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向远也笑,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怅然。原来叶灵是他的妹妹,想来是叶叔叔回城后跟新妻子生的孩子。骞泽的感谢一点问题也没有,问题在于向远从没有想过,故人相逢,他面对她的第一个姿态竟然是感谢。

  感谢是礼貌的、客套的,是对外的、疏离的,所以最亲的人不说感谢。叶骞泽的谢意来自她向远--这样一个外人,无意间搭救了他的亲人。亲疏立现!而向远记忆中的叶骞泽却是只与她相关的,密不可分。十四岁那年,他跟着父亲回城前的那天,向远站在村后山的坡顶上,看着村口的叶骞泽站在老槐树的附近,迟迟不肯动身。他的眼睛在送行的乡亲里苦苦搜寻,唯独不见两小无猜、朝夕相随的女孩。谁忘得了,曾经在山月的清辉下,年幼的他们并肩坐在溪涧的边缘,他说:"向远,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向远当时没有说话,可心里却再笃定不过:他们是那么的好,谁能把他们分开?就算有一天他走了,假以时日她也一定会飞回他身边。她不送他,只是害怕离别的泪眼,走是必须的,相送又有何意义?叶骞泽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向远的视线中,一去就是四年,重遇这天,他为了他的亲人笑着说谢谢。

  向远觉得头更痛了。想太多了吧,向远,平时你不是这样的。她的唇动了动,说出来的话却带着笑意,"谢我干什么?就当是所罗门的宝瓶实现你第一个愿望。"

  叶骞泽会心地一笑,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暗示让四年光阴带来的霸道隔阂消弭了许多。向远仿佛这才看到一起长大的那个最亲密的伙伴。他环顾四周,想了想,说:"我想先去看看阿昀。"

  "快去吧,你们都多久没见了?现在他应该在家,我就不陪你去了,有什么事回来找我。"向远一直站得很稳,就连向遥也没看出她在生病,她从来不喜欢别人看到软弱无力的自己。可这个时候,她忽然希望叶骞泽问一声:"向远,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知道自己对他苛求,他快四年没有回来了,等着他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如何能面面俱到,明察秋毫?邹家婶婶,也就是他妈妈是个倔脾气,和叶叔叔离婚再改嫁之后,就断了跟那边的联系。叶叔叔把骞泽接走的时候她没有阻拦,但从此两边也疏于音讯。向远也是听人说,叶叔叔回城后另娶了妻子,叶家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那边以骞泽的名义好几次给婶婶汇钱,她全都退了回去。骞泽说要回来看她,也被她拒绝了。她就像跟姓叶的断了一切联系,以至于她去年过世后,邹家竟不知道如何给她在那边的大儿子报信。等到那边辗转知道了消息,已是不久前的事情。所以向远已隐隐有预感他将要回来,只是没想到那么快,而且还是为了叶灵这一桩事。老胡那家伙早上才说有"故人得归"之兆,他说话一向没个谱,这次竟然歪打正着地一语言中。

  "我先过去,叶灵……我妹妹就麻烦你多照看一下。"叶骞泽说。

  向远想起叶灵在潭边的异样,叶骞泽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什么独自一人回到他生长的地方?又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跳进了深潭?他们兄妹见面为何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异样?向远心存狐疑,不过转念一想,叶灵已经暂时没事了,邹昀也是叶骞泽的亲弟弟,有什么事,等到他见了邹昀之后再说也不晚。

  叶骞泽去了很久。向远在向遥的床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向遥被她支去守着叶灵,回房拿被单的时候,无意间说了一句:"你房里躺着的那个人,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枕头却湿了一大片。"

  叶骞泽重回向远家已是次日清晨,同来的还有邹昀。当年叶骞泽走的时候,邹昀已经九岁,许多事都记得很清楚。叶骞泽是个好哥哥,过去他们兄弟感情一直不错,然而隔了这些年不见,邹昀在哥哥面前显然有些腼腆拘谨,原本就算不上外向的他跟在哥哥身后,即使是来到一向熟悉的向家,还是显得非常的沉默。

  叶骞泽去看了看叶灵,她还没醒,睡着的样子异乎寻常的安静。叶骞泽叹了口气,听到向遥在房门口叫了一声:"叶哥哥,我姐叫你一起吃早餐。"

  相比邹昀在亲哥哥面前的腼腆,向遥对于这个小时候常来往的叶哥哥则显得熟稔得多。她招呼了叶骞泽,就一个人朝厨房的方向走,平时向远的事情多,家里的一些琐碎家务事,大多是向遥动手。

  向家的早餐很简单,无非一些清粥小菜,还有向遥在向远的交代下特意一早到村里的豆腐坊买来的新鲜豆浆。向遥将豆浆分到几个杯子里,习惯性地往里面添一小勺白糖,忽然走进厨房的向远打断了她。

  "有一杯不要放糖,换成一小勺盐。叶骞泽喝这个从来就是喜欢咸的。"向远说。

  向遥愣了一下,嘀咕了一句:"叶哥哥的口味怎么那么奇怪。"话虽这样说,既然向远开口了,她还是依言照办。

  四个人坐在向家有十几年历史的小圆餐桌旁,邹昀很自然地帮忙摆碗筷。

  叶骞泽有些歉意地说:"向远,我们这一次大概麻烦你太多。"

  向远朝他摊开一只手,"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大可以像来旅游的人一样付给我钱。"

  叶骞泽知道她是借着玩笑话怪他客气,就笑笑,不再多说,低头抿了一口摆在他面前的豆浆。喝进口的那一瞬,他愣了一下,眉头随即微微皱起,不过他立刻掩饰住了异样的神情。

  不过是极细微的举动,然而向远却立刻觉察到了,"怎么了,不合你口味?"

  叶骞泽很自然地咽了下去,笑着说:"没有的事。不过向远,我还以为喝咸的豆浆只是北方人的习惯。"

  向远愣了一下,"你以前不是一直喜欢在豆浆里加盐吗?那时我还常笑你奇怪。"

  "是吗?"叶骞泽凝神想了想,又笑了起来,"大概是小时候的奇思异想,难得你还记得。"他怕拂了向远的好意,特意又喝了一大口。

  向远却立刻将杯子从他手中夺了下来,转头对向遥说:"把这杯倒了,换杯甜的吧。"

  "不用,真的不用。"叶骞泽阻止着已经起身的向遥。

  向远自我解嘲地笑了,"没事,都怪我,我记得的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了。都过了那么久,还以为你跟小时候一样呢。向遥,倒掉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邹昀忽然说:"不用倒,我跟大哥换吧。我喜欢喝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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