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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胡诌着时,她的心忽然酸了一下。可是,可是谁给了她嫉妒和吃醋的权利呢?安欣觉得自己挺可笑,也挺可怜的。

  如果高凡不对她提起那些女人,又是那样一副自我欣赏的表情,或许安欣永远都不会跟他说“夏天”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对她和高凡的生活来讲,简直是无中生有的滑稽。

  结婚的时候,安欣没有想起夏天,她觉得她已经成熟起来。夏天远去了。

  虽然她还会关注他在报纸上发的那些诗,她觉得那与爱无关。她对夏天的关注,只仿佛对那些迁徙着的候鸟的关注,她想象着他一直在追求温暖,一直活得完美无瑕,心里就很安稳似的,偶尔会有些惆怅,也隐秘到连她自己也觉察不到,就像我们经常忽略了自己的呼吸一样——想一想,你刚才是不是喘气来着?可能没在意吧。

  ……

  壁灯柔嫩的光辉铺在夏天的字迹上,使那些字也变得温软暧昧起来,恍惚有两道朦胧着的目光正在抚摩着她的脸。

  安欣忽然轻笑了一下,在心里嗔怪道:我今天这是怎么了?

  寂寞吧。或许是高凡刚走,自己还不习惯吧。女人总是怕寂寞的,尤其是结了婚的女人——像程天爱恐吓她时说的那样。

  可这和人家夏天有什么关系?

  安欣摇了摇头,苦笑一下,小心地把信折好,装进信封,重新放回抽屉。高凡不在家,她可以放心地不锁它了。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紧张这样一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同学来信,高凡在这方面就比较开明,偶尔会拿来一封女学生写给他的情书,声情并茂地朗读给她听,然后和她笑作一团,听凭她嫉妒得用枕头狠狠地砸他的头。

  高凡是狡猾的。当那个叫璐璐的女孩儿突然走进他们的生活时,安欣才恍然大悟地发现了高凡的狡猾。

  高凡是借暴露来掩藏的高手,他巧妙地反用了“此地无银”的典故,她被他蒙混得好苦。

  唉,都过去了,想它做什么?安欣发现自己有些走偏,赶紧拍了几下太阳穴,起身去洗漱了,在女儿身旁躺下,顺手关了壁灯。

  女儿的细微到几乎没有的鼾声使房间充满了温馨。外面,雨似乎很远了。
  

  第五章

  上下班,接送孩子,做饭,看书,看电视,偶尔上上网。

  安欣用了半个月时间,终于适应了没有高凡的生活。偶尔的不可回避的身体上的翘望,也在现实面前慢慢变得乖觉、麻木,逐渐地,另一个样子的生活似乎也就成了常态。常态的概念,就是一种物理化的形态,就是要你老实地接纳它,反抗或者希望都是在做无用功。安欣有时候也下意识地算算日子,测量着高凡快要回来的期限,想着他回来后家又是曾经熟悉的样子了,挺好。偶尔又觉得这样暂时分开一下也不错,可以感觉一下失去对方的滋味,就像吃饭穿衣,再平常不过,平常得你都不在乎了,只有突然饿上一顿,或者突然逼你光一天身子去上街,你才能一下子发现那些太平常的东西原来是这样有分量的。

  这两天在看史铁生的书——《病隙随笔》,里面有一段,说:“生病的经验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安欣当时很有感触,觉得这话跟自己目前的状况挺贴切的。一件好东西,只有当你最初拥有以及最终失去的时候,才觉得它的好,中间那段时间,往往是得便宜卖乖的多,没几个人认真地珍惜过,可能是好东西一到手就没了危机感,所以才不当回事儿吧。

  安欣也希望高凡能有这样的感悟,那对他是有好处的。毕竟他们并没有真的互相失去,只是暂时的离别而已,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珍惜那些看上去像大白菜一样平常的日子。

  甚至,有时候她会莫名其妙地感激一下那个叫璐璐的“第三者”,是她使高凡有机会明白什么才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总想吃百家宴,护食狗一样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只有在外面挨了板砖儿,才知道还是家里好。

  这些天,高凡的电话不多,而且和她说不上两句,就要问:“米粒儿呢?米粒儿在不在?”

  然后电话就成了父女热线,安欣好像只是个专职的接线员。

  安欣并不觉失落,反而收获了一些实在的温存。女儿的存在,使她和高凡的感情更亲密也更同志化,女儿继承了她和高凡身上的几乎所有优点,聪明,漂亮,亲善可人,安欣很满足,她相信高凡也没理由抱怨。有了孩子,夫妻就有了共同的事业,他们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更像一对不温不火的同事了,不过她跟高凡绝不至于把对方看成是“生意伙伴”吧,就像理查德对弗朗西斯卡的态度那样——这一点她还是能感觉得到的,女人不会在所有事情上都骗自己。

  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并不像在机场送别时表现的那样依恋丈夫,本质上似乎是“形式大于内容”的。高凡走后,她心里的确空落,那是一种习惯了的生活突然被挖去一角的空落,而在真实的感情里,她没有深切的思念,甚至有些无所谓,有时想起丈夫来,也只是觉得缺了个男人,家显得单薄起来,怪别扭的,就像某天到办公室没有看见熟悉的早报。日子已经成了闭着眼都能过下去的套子活,稍有改变都似乎是个不小的动荡。

  她只是对突然寂寞起来的生活不太适应。

  似乎仅此而已。

  她想她不该这样,她不该这样剖析自己,这有些林妹妹一般的自怜自艾,甚至解剖课那样的细微残酷。

  可她不能管束自己敏感的思维,尤其在独处时她更拿自己没办法,这是学生时代遗留下来的恶癖。高凡在家的时候,忙碌温馨的景象使她的思维迟钝了许多,没工夫想这想那地冒傻气,她或许更喜欢那种傻里傻气的麻木,一个精明细腻的女人是很少能幸福的。幸福生活的前提就是你要有几分傻气,所谓傻人有傻福。

  不过,她无法不努力让自己相信:她还是爱高凡的。爱情曾经是他们结婚的理由,将近六年的共同生活也是横平竖直地写过来的,有不少可圈可点的小浪漫,虽然在两年前发生了那场感情危机,可最后她已经和高凡一起说服了自己:那不是高凡在本质上的背叛,他只是非常偶然地犯了一个男人们在这个时代很容易犯的错误而已,而且高凡已经回来了,好像在感情失足后,比以前更加成熟地爱着她和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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