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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零


  金超马上断定这个人是周肇基,那个不道德地毁灭了他的婚姻的人。

  他的心脏改变了频率。

  纪小佩从厨房出来,先向周肇基使了个眼色,周肇基到厨房去了。

  有谁能够比纪小佩更了解金超呢?她实在不想伤害这个极为自尊的人。她曾经那么欣赏他的自尊,正是因为他自尊,她才爱上他,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纪小佩一边解围裙一边像看自己的丈夫那样看金超,关切地说:

  “你也没事先打个电话。”她随后就听出这句话中的抱怨意味,赶忙找补说:“我是说,你要是事先打个电话过来……”

  “我是顺便来的。”金超说。

  纪南让金超坐下,说:“你看还要麻烦你亲自来取。”

  “很方便,”金超说。

  纪南先把稿件交给金超:“可以随便改,直到对你们的胃口。”然后端详金超,问:“是不是还那样忙?”

  金超说:“单位的事情就是那样,不可能有停歇的时候。”

  “很复杂,是吗?”

  金超苦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他偶然看了一眼纪小佩。他从纪小佩的眼睛中看到一丝忧虑——以前,他在家里向心爱的小佩述说在单位遇到的事情,她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用平缓的语调安慰他的。严格一点儿讲,不是小佩真的能够安慰他,而是她那带着母性的安宁心态使他激荡的心平静下来。有很多时候,家给人的温暖是任何别的东西都不能替代的。

  “你要注意身体,”骆丹说,“我怎么觉得你瘦了似的?”

  “瘦了?”金超把目光从纪小佩的脸上移开,“没有!有人还说我胖了呢。”

  纪小佩也觉得金超瘦了,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他的生活。现在,她又有了看待他的新视角。一个精神生活和情感波动都处在权力的深刻影响之下的人的生活必定是灰色的,它了无生趣,要经历百般折磨,就像一个人掉到了地狱之中……问题是:地狱对于人往往具有一种邪恶的吸引力,她是亲眼看到他动用了全部青春和热情走到那里去的。她看不出来他什么时候能够得到解脱。

  ……

  纪南夫妇和金超又说了一会儿话,纪南就到书房去了,骆丹则到厨房去帮助吴肇基——他们都觉得应当让纪小佩和金超单独呆一呆。即使现在,两个老人对金超也怀有一种亲子般的感情,他们甚至比纪小佩更能够设身处地想到金超目前的难处。

  客厅里只剩了金超和纪小佩。

  纪小佩决定不说出想到的那些话——她突然意识到,他们现在在精神上已经离得多么遥远。

  “本来我应当早一点儿告诉你,”纪小佩用平和的语气说,“我要到美国读书去了……”

  她大致介绍了一下情况,尤其说到方伯舒教授的支持。她顺便告诉金超,方伯舒教授已经退休了,在郊区买了农家院,正在写一本关于明代税赋制度方面的书籍。不知道纪小佩想起了关于方伯舒教授的什么事情,脸上绽放开了笑意。但是金超没有在意方伯舒教授写书的事情,也没在意纪小佩情绪上的变化——纪小佩要走了这件事,像铅锤一样,重重地敲打着他的心。

  纪小佩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想,这可能更适合我这个人……”她看着金超,等着他说什么。

  金超面容平静,好像已经下决心什么都不说一样,看着地面。许久,才吃力地说:“你一个人……会很难。”

  纪小佩犹豫了一会儿,在想要不要把她和周肇基的事情告诉他,一种可怕的联想——她突然想到了金超把周肇基的信撕碎了的事情——阻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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