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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只做陌生人,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木然地点着头,“能让我抱一下吗?”他不管她是否答应就向前迈了一步,伸出双臂,用尽了全力拥住她,把她镶进身体。她没有反抗,静静地让他抱着,甚至把脸贴在了他的左胸膛,那么温暖舒适,让人眷念。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机场的广播,外面停机坪的飞机,还有站在远处送她的邢蒋都变得不真实,真实的只有彼此跳动的脉搏。

  是他抛弃了她,现在抱着不想放手的也是他。

  她说:“我们远远看着就好……”

  原来他们都只是想远远看着。

  “我给你念一段报纸好不好?给你念一段财经新闻吧,刚好我也要看。”

  窗外阳光充沛,苏槿彦坐在床边翻开刚到的《纽约时报》开始念,先是用英文念了一遍,怕她不高兴,又用中文念了一遍。

  “这则新闻是不是很无聊,我每天都要看这些新闻,所以我的工作也很无聊。你的工作是不是比我有趣?以前你每一次去企划部办公,我都会看到你蹙眉,当时我就在猜,你是看到我这个帅哥蹙眉,还是工作上有烦恼?可惜我不是做企划的,帮不了你。对了,邢蒋说要来看你。我不让,觉得没有必要,你说呢?其实我不太想看到他,怕他一来,你说不定又跟他跑了。”

  “明天是中秋,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过过中秋节。你喜欢吃哪种口味的月饼?我去唐人街买。然后把窗户打开,这样月亮就会照进来,我们一起赏月。可惜我语文成绩很差,不然可以吟诗作赋。呵呵,是不是很酸?我明晚给你唱一首歌吧,唱完歌你就醒来好不好?我唱歌其实还不错。还是想听我弹钢琴?我出去外面录制一首,放给你听,好不好?”

  “小安,其实我是不太想要孩子的,我不希望自己这一身肮脏的血液再承传下去,所以我那时候变得那么冷漠。我父亲也不止我一个儿子,苏家不会终结在我手上。如果你以后想要,我们领养一个吧,好不好?”

  “对了,你说我们以后就在拉斯维加斯注册好不好?我们认韦乐的孩子为干女儿吧,好不好?那孩子很可爱,看到她总是想起我们的……我去做过鉴定,是不是很傻?”苏槿彦摸着为安的额头傻笑,“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执意。那件事,我有去查过……有时候我在想,可能你不会在乎,但这些事像梦魇一样缠绕着我……其实我很自私,对不对?”

  “你是不是觉得我又要抛弃你了?不会,真的不会,除非我死了。相信我。我爱你,小安,我爱你。没有什么比小安的性命更重要……”苏槿彦在坐在病床前拉着小安的手信誓旦旦,不知不觉中眼角有液体滑落,有东西堵住了喉咙,继而艰难地祈求,“醒来好不好?我们去拉斯维加斯注册,在那里找一个礼堂结婚,好不好?你还记得那首歌吗?《今天你要嫁给我》以前求婚时唱的,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放这首歌,把音量调得很低,那样就觉得你睡在我身边。我唱给你听。”

  他开始唱:“春暖的花开带走冬天的感伤,微风带来浪漫的气息,每一首情歌都忽然充满意义……”

  唱完之后还有些洋洋自得:“我唱得不错吧,有没有比以前进步一点?”突然又黯淡下来:“我们可能还是得回国,有些事我也很无奈……我们两个人的事和其他人无关,以后就我们两个人,安静地生活。”

  “那张照片是被你拿走了吧?小时候照的那张。我放在钱夹里很久了,你以前都没发现,真笨。”

  苏槿彦兀自笑起来,他每一次看见那张照片就有一种要把它烧毁的冲动,以为那样所有的一切就没有发生过,也没有遇见过,没有痛苦,不再思念。看着那簇幽兰的跳动着的火苗他又犹豫了,他终究是舍不得。他怕烧毁了记忆,那些凭空多出来的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填满……

  这些天他对为安说的话比他们这一辈子说过的都还要多,虽然没有多大起色,但情况也不坏。医生说只要醒来就没事。有时他和她说话,他甚至觉得她在笑,但就是不肯睁眼。

  说得有些困乏,苏槿彦吻了吻为安的唇,说:“哥哥去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他很乐观,他觉得为安现在不醒是因为还在生他的气,故意折磨他,让他操心。等气消了就好了。他睡在陪护床上,每天晚上醒来数次,都会走到她病床前看一眼,亲吻她,生怕她醒来找不到自己。他悄悄地问她:“你气什么时候消啊?那年圣诞节我们吵架,也就是五天,你这都十天了。”

  有时候他也吓唬她:“要是再不醒来,我就吃两粒安眠药,和你一起会周公了。”

  当然是没有回答。他并不气馁,天天问,总有一天烦了她就会躲在被窝里笑,表面上生气,其实她心里比谁都高兴。

  他渐渐睡去,睡梦中他和小安背靠背地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绿草如茵,垂在湖面上的杨柳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泛起隐隐的水纹。金灿灿的夕阳罩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折射出琉璃瓦的光泽。

  正是荷花盛放的时节,湖面上稀疏地立着几株荷叶,碧绿的叶子呈小伞状倒立。湖中只开了一朵荷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醒目和凄楚。一阵风吹来,带来淡淡的荷香。无端端想起小时候卷起裤脚下池塘采摘莲子,饱满的莲蓬捧在手中软软的。剥开莲蓬,从里面取出一粒粒莲子,细心地除去那根绿绿短短却苦涩无比的莲心,再交由一直等在岸的她的手中……

  记忆开始模糊起来,随之模糊的还有茵茵的绿草,风姿绰约的杨柳,那株孤零零的荷花,平静的湖面,渐渐沉没的夕阳……

  人生可此,并肩一看残阳落。

  甜美动听的歌声在空旷的草地上响起:“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

  岁月如此静好。风乍起,只有湖水微澜。

  番外

  三十四岁的这一年对于苏槿彦来说是个特殊的年份,也是最最重要的年份。

  三十四岁的他成为了南丰年轻的董事局主席,事业攀上了一个高峰,几乎所有人对他都满意。

  三十四岁他与小安重逢经历了一次生死,再与他一起以最平和的心态去了拉斯维加斯。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亦没有祝福。其实他们不需要,所以的一切都是多余,小安不需要,他也不需要。

  三十四岁成了他人生中向左走,向右走的转折点。

  与小安如何认识他已经记不清了,他们认识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相遇那年他十岁,她六岁。

  如何喜欢上小安他依旧记不清,也许喜欢就是一瞬间的事,喜欢的同进也就是爱上了。那也不是偶然,是必然。埋藏在少年心中点点滴滴的往事,衩那年盛夏的栀子花香幻化成了喜欢,进而演变成了爱。在他看来即使没有栀子花也会有别的浪漫来催化这份爱情,只是幸运的栀子花充当了他爱情的媒介。

  小安从六岁开始叫他“子建哥哥。”那个时候方爷爷来他家,后面总是跟着个小尾巴。小尾巴留着齐耳短发,刘海遮盖着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仿佛永远装着水一般,不哭时也楚楚可怜,惹人疼爱。后来头发慢慢长了,梳起了羊角辫,这个样子的她笑起来最好看,灿若桃花。这样的孩子招人喜欢,苏爷爷总是喜欢这样问小安:“小安你以后嫁给我们家子建好不好?”

  那个时候的小安并不明白“嫁”这个字的真正意义,总是看着坐在旁边的他回答说:“好啊,好啊。”说好的同时,她手里还玩着象棋,两个老人在里间下棋,他们两面三刀个也装模作样地在客厅里的茶几上摆一副象棋,他教她,她不太认真,忘性很大,头一天教过,第二天就忘记,所以总是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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