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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忽然看到楼下有车灯一闪一闪,仿佛车主等的极其无聊似的。我忽然怔住了,隔的这么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若真是他,他到底在外面等了多久?心情是否也像我一样忐忑不安,愁肠百结?照这个样子,他既没有吵醒我的打算,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知道那种滋味,长夜无眠的滋味,几欲落泪。他就这样等在我的窗外,痴痴的守一夜?他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我给他打电话,装作慵懒的样子,打着哈欠问:“喂,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呢?”果然看见楼下的车灯熄了。他说:“还没有,睡不着。”我没说话。他轻声问:“吵醒你了吧?”我说:“没有,我起来喝水,你短信刚好来了。”我才想起来,他可能是看见我房间里的灯亮了,所以忍不住给我发了条短信。他说:“嗯,我知道。”越发证实了我的猜测。

  内心瞬间涌上一股汹涌的感情,我很想很想跑下去见他,哪怕只是一个拥抱也好,一个拥抱足以抵过一切。可是极力忍住了。离的这么近,咫尺却是天涯。我轻声说:“这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该歇了。”他“嗯”一声,说:“等会儿就睡。”我看着窗外,柔声问:“为什么睡不着?”他沉默着,许久没说话。我忽然说:“我给你唱支催眠曲,你就睡着了。”浅吟低唱“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想念你的心,砰砰砰跳不能入睡;我说你呀你,为何不懂落花的有意,只能忘着窗外的明月……”

  他喊:“艾——”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的颤抖,仿佛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我阻止他说下去:“好了,有没有一点睡意?快睡吧,我也该休息了。”他过了好半天才说:“嗯,好,你睡吧。”我走过去关灯。黑暗无声无息的压过来,几乎令人窒息。拉开窗帘,外面的微光射进来,隐隐约约看见他那辆停在楼道边的车子。我拉大窗户,上半身趴在窗台上。风吹起乱发,不过不觉得冷。

  他在楼下守着我,我在窗边看他,在无人入睡的夜里,茫茫然一片黑暗。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车灯蓦地一亮,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我回身开灯,已经是凌晨四点。吹了夜风,头有些晕,我昏沉沉的爬上床,脸颊一片冰凉。

  毫无意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塞鼻子咳嗽,咳的整个胸腔都疼了。强撑着去上班,实在不好意思再请假了。中间溜到药店去买了点感冒药,吃了还是不见效,一直有些低烧。我边揩鼻子边接电话。操曹在那边问:“怎么了?声音又沙又哑?”我咳了一声,忿忿的说:“感冒了,都一星期了。”他说:“听起来挺严重的。你看医生了吗?”我说:“吃药了,就是不见好。”他说:“那你去医院看看呀。”我说:“没必要。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拖一拖就过去了。”医院是人去的地方吗?那贵的,得再脱一层皮。

  他口气严肃的教训我:“续艾,你还不赶紧去医院!万一小病演变成大病,后悔可就来不及了!都一个星期了,再发烧可就烧成肺炎了!你说大病怎么来的?还不是平时不注意,总以为没事没事,到最后想治都治不了!”我被他说的确实有点心惊胆颤,万一真弄成肺炎可就麻烦了。忙说:“你别再吓唬我了,我去医院还不行吗?”看来还是去一趟吧,虽然自己觉得没什么要紧的,不过花钱买个放心。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去医院之前先去了一趟附近的银行,进医院能不准备着钱吗?翻着包里的卡,估计都没什么钱了,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到账呢。唉声叹气的插了一张卡,按了查询账户,扫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数字,简直不能相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天!七位数?我再数了一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还是不敢相信。抽出卡,又插了一遍,还是七位数。天降横财,我头脑不但没有发热,反而觉得恐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颤抖着手查进账清单,四月二号转的账。果然——,是林彬。我差点站立不住,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张卡是林彬给的,他是预感到自己会出事是吗?所以老早就把钱往我这张卡上转移?过年的时候他说跟人合伙做药剂生意发了,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可是,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马哥那些人之所以不放过他,跟这笔钱有没有关系?我觉得心口一阵又一阵悸痛。他真是到死还是想着我,可是他——他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呢?我哽着喉咙,痛的差点缓不过气来。

  操曹打电话问我:“不说去医院吗?你人呢?还没下班?”我用手背擦眼泪,清了清嗓子说:“没,下班了。在旁边的银行呢。”他说:“那你过来吧,我在路口边等你。”我摇头:“谢谢,我觉得好多了。不去医院了。”他有些急了,说:“声音挺起来更严重了,一定要去医院看看。”我边走边说:“不去了,过两天自然就好了。谁感冒不得十天半个月呀。”

  没心思和他说话,站在站台上等车,人木木的。以前老骂林彬不务正业,一无是处,可是现在,忽然记起他许多的好处来了。小时侯嫌虽然嫌我,可是谁要真欺负了我,他第一个不放过别人;父亲枪毙,母亲生病,我那时候又小,家里的医药费全是他一个人张罗的,所以他才不能正正经经的找点事做。不然,到哪里去筹那么大一笔钱?上了大学,他虽然也惹事生非,可是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从来没有断过,每到月底按时打在卡上。像他那样一个穷一时,富一时,连自己都没底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后来是我自己不要,他才不给了。知道我被学校开除了,连夜从广州那边赶回来,见了我,却又什么话都没说。再怎么跟我吵架,翻脸,也绝口不提此事。那次被人砍了一刀,也一直是他来医院照顾我,虽然没什么好脸色,还骂我活该……以前的那些事就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我只觉得凄凉酸楚。

  公车来来去去,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我要乘坐的。上错车可以再换,走错路可就回不了头了。我看不见我自己脚下走的是条什么样的路。喇叭在身边响起,操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你怎么还在这站着?不是说好在路口边吗?快上车,我送你去医院。”我看见他,忽然觉得亲切,觉得能和他认识也不容易,总算是一场缘分。没再抗拒,坐上去,看着他,认真的说:“操曹,真是谢谢你。”他笑吟吟的说:“这有什么可谢的!赶紧去医院把病治好就当是谢我了。”我说:“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我自己都不着紧我自己,他这么上心。

  医生看了,只说是流行感冒,注意休息,没什么大碍。因为跟操曹熟,看在他的面子上,特意叮嘱我说:“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心态要放宽,不管有什么事,身体最重要是不是?”我点头。他又说:“木小姐,病由心生,病由心生,心病一去,身体自然健康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想开一点。”难道我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吗?连医生都这么说。

  开了药,我拿着帐单不满的说:“为什么这么一点药卖这么贵?”操曹抽出说明书看了一眼,说:“这是我们新研发的产品,卖的自然贵一点。”我吃了一惊,问:“是你们新研发出来的?你现在研发药剂了?”他摇头:“一个上海的制药公司出资请我们研发的,我也参与其中,比较偏向药物化学这一块,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还申请了专利。我现在主要还是做实验,研究课题。”我沉默了一会,随即撇嘴说:“贵也不是这么个贵法呀?不就是一支普通的抗感冒的新型药剂吗?又不是什么治疗绝症的神丹妙药!”他有些尴尬,说:“这个是厂家订的价。产品其实不值什么,卖的就是专利。”我当然知道,单是一项专利那可就不得了。

  我坐在车里就着矿泉水吃药,他突然问:“你喜欢什么?”我转头看他:“问这个干嘛?”他又说:“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说:“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又不是我说了算的!”往往得不到的才是最想要的。他说:“续艾,我记得你生日好像快到了,是不是?我想送你一件生日礼物。可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就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我怔住了,看了看车上显示的日期,笑说:“对哦,我自己差点都忘记了。”这段时间病的奄奄一息,过的稀里糊涂的,哪还记得今夕是何夕。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应该没跟你说过吧?”他笑说:“以前在大学的时候你不过过生日吗?那天你拿了全国数学竞赛组的第一名,发了奖金,又正好是你生日,高兴的不得了,请在场的所有同学去吃饭,我也去了。你还喝了很多酒,兴致很高。”我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印象,那时候老参加比赛,这些事也不大放在心上,拿了奖金自然是要请客吃饭的。笑说:“是吗?不大记得了。不过,你倒是记得清楚。”

  他点头:“嗯,那天觉得你真是耀眼。又年轻又漂亮,而且还有才华。”纵然是过去,被他这么称赞,我亦微笑起来,说:“是吗?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脸色有些黯淡,说:“我当时做梦都没想到我会害的你被学校开除……”我忙打断他说:“不要紧,以前的事都不要紧了。”立即转开话题笑说:“难道我现在不年轻不漂亮,没有才华吗?”他看着我笑说:“不,恰恰相反,你比以前还光彩夺目。勇敢,努力,坚强,上进,这么多优良的品质,比起年轻漂亮难得一百倍,你让周边的人黯然失色。大家褪去金钱和权势的外衣,在你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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