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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电话打过去,许知元那边似乎都很正常,说这几天挺闲,没人拍婚纱照,也问她玩得好不好,哪天回来,他来接她。她说你那工作怎么像抽筋似的,一阵一阵,我后天回,不用接,没必要折腾,机场大巴很方便。他说想没想我?她说你呢?他说当然想了,打你电话关机了。她说手机没电了,找了个同手机型号的人,今天总算充够电了。他说路上小心,等你回来看《 金鸡 》,棒极了。

  程小奇发的数十条短信息爆豆子般响了一阵,朱妙一字不看,全部删除,关机,把手机卡取出来,丢进厕所。

  方东树百无聊赖地把脚朝路边的雪堆里来回捅了几下,发现鞋面变得干净发亮,便又将另一只脚同样试了几次,十分满意这样的清洁方式。这种近乎童真的举措,反而使方东树显得老态龙钟,老得令朱妙诧异。

  朱妙贴过去,学他用脚捅那堆雪。

  这时有几个人经过,谈话严肃,缓慢地往山上走去。

  第二天,方东树与朱妙去了颐和园。落光了叶子的垂杨柳下,池水哑绿,小橡皮船冻在水里,船顶覆盖一层冰,静态中更显凛冽。后又穿越断垣残壁,余碑碎石,写下曾经的野蛮。方东树暗为自己不平,同样是男人,同样是婚外恋,自己搞得格外狼狈。那些男人,铁打的老婆,流水的情人,高山流水唱知音,生儿育女,妻贤子慧,家里的安排妥当,外边的从不惹事,如一个庞大的企业,一切运转正常,招牌闪闪发亮,看上去蒸蒸日上,让人羡慕。

  其实方东树十分谨慎,他仔细权衡过得失。从他第一次上过朱妙的床后,就开始小心翼翼地收网。他并不打算把朱妙捞上来,而是制造漏洞,让朱妙心平气和地游离网心。

  朱妙再次表示会离开南方。她的眼睛里面也是零下二十度,裹了一层透明的冰,在她嘴里哈出的热气中闪亮。方东树说:“你就那么讨厌南方吗?”朱妙笑着擦了一下沾在睫毛上的雾气:“北京有景山公园和颐和园,在这里感到自由。”走到石拱桥上的时候,她俯身看着水中的倒影说:“我不能承受,和你同在一个城市,却如阴阳两隔,你看,一个在水中,一个在桥上,水里的上不来,桥上的下不去,即便跳下去,也只是破碎。”她说完朝水里吐了一口痰,方东树觉得那痰正好砸在他的脸上,水晃了几晃,天也晃了几晃。

  方东树觉得朱妙内心是恨他的。

  “小说进展如何?”方东树并不是真关心这个,只是想打碎氛围,证明他对她的关心。一个饥饿的人,不会失去理智地想丢掉手中的面包,幻想不切实际的鱼翅鲍鱼。林芳菲这块面包,其实是最耐啃、最耐咀嚼的。方东树收拢手中的网,剩下的就是打道回府了。

  “不太顺利,结局没法处理,死亡结局是最笨拙、最省事,也最常见的,我得想办法让人都活着。”她回答。声音泛着湖水的哑绿。身体如一株松柏挺拔。

  “什么时候写完?”

  “快了。”

  “记着,会有一双眼睛默默地关注你。”

  离婚不需要单位调解,结婚不需要单位盖戳,男女双方各持身份证就可以自由结合、解散。不像从前,结个婚众所周知,离次婚满城风雨,遮羞布都没了,隐私暴露无遗,现在,如同去酒店开房一样方便,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给办了。龙悦是朋友圈中第一个享受到新婚姻政策甜处的人,或者说,制度的改变,给龙悦这类人解决了一个巨大的麻烦,否则她不可能这样短时间里离了再结,结了又离。与余作人离婚,比刀切萝卜还干脆。在她看来,只要心里怀恨,就不会手软。与小个子老公离婚时,她曾念着他的种种好处,断得并不利索,假若没有余作人催促,说不定正如大多数家庭一样不咸不淡地过活,谈不上幸福,但也平和。龙悦心里咬牙切齿地骂,并咬牙切齿把存折弄空了,一口气还清了房子的贷款,像母鸡抱窝般,把房子霸了。只剩下一辆POLO,十分仁慈地让给了余作人,说男人开车泡妞容易到手。她似乎很替余作人着想。这样的结局,自然不是余作人想要的,当初结婚时,他就没想过会离婚,所以经济大权都交给了龙悦。余作人吃了个闷头亏,十分困惑:如今哪个男人不干些拈花惹草的事儿?同是当人老婆,龙悦怎么就这么绝情?不过他又后悔了,多在中山呆一晚就好了,就不至于在蒙古包里撞到龙悦。

  余作人认错,发誓绝不再犯。他的请求没有得到原谅。

  “你不念旧情,还会离婚的,会离无数次。”余作人说。

  “少操心了,你不改吃屎本性,是得不到幸福的。”龙悦说。

  “我比你了解男人,告诉你,天底下没有你要的那种男人,除非你和他住在荒岛上,除了你是女人外,其他都是畜生,还得是公的。”

  “在我眼里,除了我要的那种男人,其他公的都是畜生。”龙悦笑道。既然离婚手续都办了,余作人就不再相干,她不会去恨一个不相干的人,更何况他只是公的畜生。

  “回老婆孩子身边忏悔去吧,浪子回头,千金难买。”她料想余作人会走这一步。余作人的老婆,天生迟钝不敏感,不撒娇,不多疑,从一而终的思想使她一年到头平静如水,原本是余作人最理想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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