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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意外。”她有点虚脱,有气无力。

  方东树觉得这话阴冷刺骨,手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桌上。他认定她在威胁他。他走近她,给她的杯子添满水。她根本不看他,腿蜷着,如病中的女王。方东树知道她越是无力,内心的仇恨越是强烈。曾经有一次,她说爱他,她同意离婚,他反而收回了离婚的脚步。他后悔死了,这才深刻体会这句话的真谛:

  “你要恨我吗?就爱我吧;如果要终生为仇,那就跟我结婚。”

  方东树想到来南方不久,林芳菲的父亲看中他,想招他为女婿。林芳菲的父亲时任市委组织部部长,人事上挺有权威,把他安排在任何一个部门,都不是难事。他在事业的开端正焦头烂额,想把握这个机会。头一次见林芳菲,见其相貌平平,但显示出良好的家庭教养,各种因素综合起来,林芳菲还算一个比较理想的结婚对象。结婚后倒也是和睦相处,生活安宁平稳。令他深为遗憾的是,与林芳菲直至结婚生子,他的心跳始终按正常速度跳动,没有因为林芳菲跳得更快,更不用说大学时代,因一个女生心蹦到嗓子眼的感觉。两个人精神与肉体似乎从来不曾交融、交叉,就慢慢地背道而驰,及至林芳菲的一次偷情败露,两个人的关系通过一段时间的回旋后,进入现在的恶性循环。林芳菲父亲的权势之根还深扎在机关大院里,方东树不敢轻举妄动,一面感激老人家当年的提拔重用,一面惧他,这种矛盾心理体现在他的家庭生活中,慢慢变成了对林芳菲深一层忽视与淡漠。

  方东树满心烦躁,走出家门,外面下起了太阳雨。

  “当代建筑的发展不再寻求一种具体的标准。科学技术的发展实际上动摇了人们的观念,世界似乎弥漫着一种世纪末的氛围。但是人们又难以摆脱一种习惯的观念,对过去的东西总是恋恋不舍,希图从怀念中唤回感觉。于是,出现了一种近乎幽默的结局。这可以从后现代主义建筑师们的苦苦探索中看到影子。但有一种永恒的东西存在着,无论什么样的建筑师,都在寻求着这样的内容,那便是一种完全脱离人类理性发展轨迹的感性的美,它完全基于自然赋与人类的本能基础,是建立在生物基础上的因素。人们从过去的文化中寻找这些由于科学文明的飞速发展而被日渐忽视的因素,认识到现代生活并没有充分地发展人自身,而过去我们对其中的一个方面倾注了太多的热情……”

  朱妙磕磕绊绊地写完一段,力不从心。今天下午,她将被邀请参加本城的未来城市规划与设计,得准备一篇有分量的稿子,谈建筑的发展,建筑与文化的紧密关系。作为设计师,观点既要有新意,也要讨好市里领导。领导大多都是保守派,太锋芒毕露,只会毁了自己,没有独特的理解与创造力,自然不会引起重视。她有些烦躁。她个人更喜欢住宅建筑,每个项目多少都能结合业主的要求形成出对于材料运用、空间形式,甚至构造方法的新鲜表达,她很乐意在这种限制要素更多,且更为复杂的项目中进行建筑设计的新实践。

  她起身去阅览室,喝水、翻报纸、看建筑设计类的专业杂志。

  她走得很慢,两条腿似乎在丈量距离。

  人民大厦落成剪彩典礼,方东树的照片占了新闻版半个版面。他站在一排旗袍妖娆的美女中间,手握剪刀,样子十分敬业,仿佛他生来就是干这个的。脸上没有婚姻的不愉快,也没有外遇的甜美快活,只有属于政府的市国土局局长神情。她读方东树的照片。只有她知道,他不为人知的背后,有一个沉重的秘密。他有他的生活,快乐和悲伤,正如在人民大厦的脚下,总在上演一幕一幕永不停歇的人间戏剧,喧嚣、亢奋、骚动、熙熙攘攘。

  别人的生活,是别人的;方东树进了她的心里,他就是她的。

  她还没有经历过危险的爱情,危险暗含隐秘的刺激,她想和他一同面对。

  这几天晚上,朱妙噩梦不断,都与火有关。她梦见煤气灶燃了,锅里被烧得冒烟,火把锅烧红了,把炉具烧融化了,越烧越旺,眼看就要爆炸,她却无路可逃。有一次梦见自己死了,人们把她往火炉里倒,她感觉身体在坠落,如一片羽毛,越来越轻,灵魂从火炉里飞了出来。她不知道这些梦是否暗示什么。

  她知道下午的会议由方东树主持。在公众场合碰面,彼此公事公办地应对,既觉有点新奇,又让她备受煎熬。前天市国土局开会,会议上遥遥相对,咫尺天涯,也就是那种情境。

  心绪不宁,思维混乱,她不断地上洗手间,从走廊的窗口看一眼市政府大楼,也觉得很是亲切,正如远远地看见方东树。至于少年程小奇,她内心丰盈的时候,一般没他的位置,难得想起。

  朱妙强迫自己回到办公室继续写发言稿。中间接到龙悦的电话。她说:“你看不看张惠妹的演唱会,看的话就给你留一张。”朱妙说:“是前排就看。”龙悦说:“我采访时带着你,你假装摄影的。”朱妙笑道:“张惠妹又不是男人,费那么大劲干吗,你和余作人去看吧。”龙悦说:“你别在我面前提那个混蛋了。”龙悦挂了电话,过一会儿又打过来,说:“我们林主编在关心你,问最近怎么没你的稿子了,你抽空再写点吧。”朱妙道:“她又不是公的。”龙悦说:“公的如何,母的又如何?”朱妙笑:“公的就让他来搞掂我,母的就算了。”

  会场弥漫严肃的革命气氛。国旗永不含糊地挂在领导席背后。鲜花总像刚刚开放,绿色植物生机勃勃,叶片被人用指甲掐过,大约是有些开会的人无聊,或者是验证植物的真假所留下来的痕迹,它们的确太像假的。嵌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灯,从来没有坏过,光芒四射。椭圆的会议桌一尘不染。

  方东树并不是最后一个到场,他早和其他人聊上了。朱妙进来的时候,他没有停止和别人的交谈,眼神留在朱妙身上,似乎是在向别人介绍朱妙。朱妙朝他或者他们微笑,在椭圆会议桌的另一端坐下,她这才知道方东树真的是个不搞形式主义的人,也没有官场上流行的领导作风。

  “和你面对面,却是隔山又隔水。”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方东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手机,又和别人聊了一阵,这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毫无办法,处境艰难。”方东树回复,然后翻看桌上的文件资料。

  “见不着你的时候,觉得远远地看见你就很满足了;远远地看见你了,又想紧紧地抱着你。”

  “别傻了小猪,马上就要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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