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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在这个把时辰的接触中,因职业的习惯,何半音的眼睛有如一架摄像机,已把心宜的方方面面记录下来了。他感到这个女子身上散发着一股特殊的气息,这是有别于普通女性的气息,这气息犹如是一匹野兽闯进了一片陌生的森林,它无可避免地会迅速传播出它的气味;如一只蚂蚁觅到了食,它可以很快唤来同伴;如一个迷了路的人,通过空气中飘来的炊烟味便可判断如何走出困境……何半音隐隐觉得心宜的眼神里有着与他和他父亲一样的职业气息。为了证实他的判断,他想逼她露出真相。

  如果心宜真有此道又不愿显露,她完全可以遮掩过去。但她还是做了妥协。

  她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在饭桌上拿过菜单子,在背面写下七个字:

  幼时有水厄,无妨

  半音不由得暗自吃惊,这女子果然懂此道!且远远不是本寂和尚那个层次。他也就不再绕弯子了,如实说道:我六岁时,被我姐扔到一个丈把深的水沟里,照说我是会淹死的,不晓得怎么搞的又爬上来了。

  心宜:那是命中有神助。现在该你给我看了。

  半音在那张纸上写下四个字:

  知,不可言

  这时何半音看见心宜的脸上飘过一片阴云。好在此时开始上菜了,她迅速扭过头去,躲避着他的眼光。半音也就不再说什么。

  算是一次小小的互相摸底吧。

  从心宜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这一餐农家菜安排得不错,她吃得很开心。

  就此匆匆一见,于长松对心宜有了好感,主动提出来要留她多住几天,说了丁县还是有些好地方可以看看的,建议她到十八里镇看看那座四百年的老祠堂,看看大红山一个叫“老君炼丹”的百丈孤崖,看看大青山的猴子和十八里铺保存尚完整的茶马古道……

  心宜委婉地说下次留个十天八天,再好好地游玩。

  第二十一章

  关于老板

  “老板”这个称谓是旧社会的产物,被唾弃了许多年后又恢复了它受人羡慕的地位。一般说来,这个称谓是那些开店、搞企业、办公司、做生意的人使用的专利,多少年来,这个身份仅限于商界,没想到这个令人羡慕却多多少少散发着一点铜臭味的称呼,使用范围在迅速扩大:有学生叫老师做老板的、有学手艺的徒弟改称师傅为老板的、有儿子叫父亲老板的……最后,这个称呼堂而皇之落户到了政界。司机给领导开车叫做给老板开车、秘书私下里都会称自己跟的首长为老板、下级称自己的直接领导大都也为老板,比如刘铁就称某省领导为老板,心宜也称他老板。如果你是懂政治的,倘若有人称一位重要的官员为老板,那么就意味着此公与首长的关系非同小可了,你就不要再打听他(她)的职务、职业、出身、学历等等,他们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们的意见,一般就是老板的意见,他们的观点,便是老板的观点,你给了他们面子,就是给了老板面子,你不把他们交办的事办好就是不给老板面子,你得罪了他,便是得罪了老板。

  刘铁没有当过哪位首长的秘书,他还没有资格像其他秘书那样,自豪地称他所跟的人叫老板。刘铁毕竟是一位共和国将军的后裔,他不可能谦卑地称某一个够不上他心中级别的部门头头为老板,被他称作老板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陪同去阳山寺烧头炷香的首长。

  刘铁从不言及他和老板的关系。他出入老板家里时也总是尽量避人眼目,多是选择天黑的时候。更不公开打着老板的牌子去办什么事。但机关里的同事们心照不宣,都晓得他有一个后台坚实的老板,且私下的感情非同一般、多年来往来密切。刘铁也明白,他与老板的关系是公开化了的,甚至一些很久以前发生在乡下的故事,也不晓得是怎么传到同事们的耳朵里去的。但不管人家怎么传,他装作没听见。有一些好奇之人曾向他打听那些故事,他总是守口如瓶,一笑了之。你就是矢口否认那些传说,也不会有人相信。若在这样的问题上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则更糟糕,除了有浅薄之嫌,还会有炫耀之嫌。一笑了之是最好的策略,这样就只能停留于传说的层面了。

  刘铁称老板,没有丝毫赶时髦的意思,更不是附庸风雅,老板于他是有知遇之恩的──

  那一年,刘铁作为副乡长,国庆期间在乡政府值班,他父亲骑着一辆单车匆匆赶来找他,问他有不有空,能不能回家一趟。

  他问父亲:有什么急事吗?

  父亲刘五山道:今天是你大伯的生日。

  他说:大伯生前不是交代过,不祭拜、不扫墓、不修坟的吗?

  可是我们不拜,有人来拜。

  谁呀,以前也没见有人来祭扫过啊。

  来的好像是个领导,开着小汽车来的,结果车子陷在田里了。

  没有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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