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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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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夜,十八里铺上空的月亮躲在云层里始终没有露脸。十八里铺的大人和小孩都没有出门去看十五的月亮,也没有人埋怨十五的月亮怎么不亮又不圆。各家各户的门一如往常一样早早地就关了,狗也觉得没有什么义务要尽,找个合适的地方睡觉了。 这时何了凡悄悄地离开了十八里铺,他去看自杀未遂的下野县长于长松。于长松被摘掉县长帽子戴上“走资派”的帽子后,被贬到十八里镇来当农民。他是个孤儿,没有地方可去,只好把他往郭如玉的老家放。 在谁都觉得何了凡对于县长寻死路的事表现得麻木不仁时,他这才去看他。就像浓云遮挡着十五的月亮一样,他不希望人家摸到他的真实想法。他毕竟是在单位上混过的人,他比十八里铺人更了解这场运动的严峻和复杂。他不想因感情办事而让于长松雪上加霜。 待何了凡走到十八里镇时,几十户人家居住的老街只剩下了一星灯火,那就是地主郭先知家。 在一盏没有灯罩的灯火下,沉浮着好几个脑壳。何了凡没有从前门进去,他走的后门。尽管轻手轻脚,进门时带去的一股风还是将那粒灯火吹得一阵乱晃,那些灰蒙蒙的脑壳便像水塘里游动的鱼。下野县长于长松坐在油灯下,身子裹在一床棉絮里面,这显然是防他再度自杀,他的几个家人和亲戚陪着他过夜。除了吸水烟发出的“咕咚咕咚”声,屋里死气沉沉,连屁都没有人放。 何了凡的出现,给这一屋的晦气注入几滴清新,那深深地埋在被窝里的于长松也睁开了无神的眼睛。何了凡不敢看那眼神,昔日的英雄气竟这么快便荡然无存,人哪,怎会是这么脆弱,这般不堪一击。 于长松抖抖索索从被窝里伸出根手指来,朝了凡勾了勾,要对他说什么。了凡忙附上耳去,那像蚊子一样的声音说:我完了,你不该来。 了凡说:我早该来看你,只是我不晓得你成了这个样子。 于长松眼里便滚出两行浊泪来:你不该来看我。 了凡:我怕什么?我可是贫下中农。 于长松:咳,这种时候,也只有你敢来看我了。 了凡:莫讲这些了。你枪子都不怕,怎么能轻生呢? 于长松:生不如死呵,还要连累一大家子人…… 了凡便吩咐家人:把灯给端过来。 有人把油灯端到了凡眼前。 了凡又交代:把火捻亮些。 家人把火捻到最大。 了凡捏着于长松的左手,又捏着他的右手,然后仔细地看看他的脸。他可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的救命恩人。 于长松也痴痴地看着了凡,幽幽地说:了凡你好好地看我一眼吧,看一眼算一眼,有这一回,怕没有下回了…… 看罢何了凡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说:你我的缘分还没有断,还有几十年。 于长松又流出泪来:了凡你不要安慰我,我晓得我完了,完了…… 了凡便有些生气:谁说你完了,谁说你完了?于县长,哦,我现在不能叫你县长了,因为你现在不是县长了。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你没完!十年之后,你还是一条好汉,你还会官复原职!要是你一定要轻生呢,你就等不到那一天了,信不信由你。我看,你就信我这一回吧,十年之后,要是我的话没有兑现,你再上吊也不迟。到时候要是真兑现了,你要专门请我吃一桌饭。 说这话时,了凡的声音不大,却是朗朗有声,连了凡自己也觉得他这个做给县长听的报告很有气势。这话他是同时要让大家都听听的,这个屋子里不能这么死气沉沉,在这样的晦气中呆久了,人不死也会发癫,他这气势可以驱赶这倒霉的晦气。 何了凡又对守候着他的亲戚说:你们都回去睡觉,不要再守了,他不会死,他那县长还没有当完。要是他现在死了,他也就算不得当过英雄,我也就跟着跳崖。 来不及等于长松说什么,也无须听他说什么,何了凡就出了门,连夜赶回十八里铺,不耽误第二天上山修水渠,更不希望有局外人晓得他来过这里。 了凡走后,几个守夜的亲戚大惑不解,悄悄议论:看不出这何了凡,这么有眼力啊…… 了凡一剂强心针,竟也在失望至极的于长松身上起了一点作用,声音也爽了起来,说:了凡被开除,是跟一个叫寅斋公的地主崽学看相、搞封建迷信。 一个亲戚就说:这寅斋公的名声可不小,兄弟你就信他徒弟一回吧…… 十年后,如何了凡所言,于长松果然官复原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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