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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柳叶说:可以贷款啊,交个首付剩下的按月还,首付不够的话,让我爸妈支援一下不就得了?

  柳叶早就嚷着要买房子,我一没银子二没热情,给她泼了不少冷水,这次她旧话重提,我还是没有积极响应。柳叶见我不发话,接着动员道:西方人就讲究提前享受,借钱买大房子住,多划算啊,再说现在房价一天一涨,你这边攒钱它那边涨价,攒到退休也还是个只能买个卫生间的水平。

  我不想听柳叶唠叨下去,开玩笑说:行啊,咱家的权和钱都在你手里,你看着办吧。

  睡觉的时候,柳叶手脚冰凉,不停地要我给她取暖。这房子暖气不好,跟没暖气差不了多少,我们用过电褥子,睡了几天就虚火攻心目赤舌紫,也用过电暖气,可时间一久又怕费电,无奈之下只好硬扛。我暗想,这样下去非长久之计,看来媳妇是对的,不用等挖深了洞才广积粮,可以一边挖洞一边积粮啊。

  半醒半梦间,我跟柳叶商量起了回山西过春节的行程。柳叶说:你不是不想回去了吗?怎么又变卦了?

  我说:想来想去,觉得还是非回去不可,你天天守在爹妈身边,体会不到我想爹想妈的滋味儿,从小邻居就说我长大肯定娶了媳妇忘了娘,咱俩结婚两年了我都没回去过,不是等着让人笑话吗?

  柳叶说:别说那么多了,我又不是不让你回去,也不是不跟你回去。

  柳叶一席话听得我心里直冒热气,她不太喜欢我的老家,更不愿意去那边过年,可为了我她还是毫无怨言。而我前几天在这件事情上藏着私心,想想就脸红心虚。我原先很想留在大连陪迟丽,可又怕留在大连没啥好下场,因为即便留下来也不可能有多少时间陪迟丽,而且柳叶要是喝了醋精,谁都别想过个好年;另外柳叶家乃大连土著,七大叔八大舅门户繁杂,过年铁定要跟着她挨家乱串,尴尬无聊累个半死不说,光兜里的银子都花不起。所以经过再三犹豫,我最终选择了回山西陪老爹老娘过年。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预定了腊月二十八飞往太原的机票。本来柳叶想坐火车,说这样能省不少钱,我说如今连民工兄弟都包机回家过春节了,咱俩好歹也算半拉白领,可不能往雪白的领子上抹黑啊。

  中午休息时,我特意和迟丽在公司院内的草坪上碰了个头。迟丽说她和小梦在大连过年,三十儿晚上去看老盛。迟丽的老家在四川绵阳,盛建军身陷囹圄大难临头,她自然会坚守大连,半步都不会离开。我说我要回山西过年,就是有点儿放心不下她和小梦。迟丽叫我放心,这个春节她和孩子会好好过的。

  说起昨晚和沈雯的会面,我们自然谈到了律师费的问题。我说:老盛的事儿我来跑,你照顾好小梦搞好工作就行了,律师费是多是少我都先垫上,你不用着急还,但切记别让柳叶知道。

  迟丽急道:你和叶子也不宽裕,我哪好意思伸手?叶子要是知道了,对你对我都不好。我手里有点儿,再借一些凑凑就够了。

  我说:别婆婆妈妈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迟丽见我执拗,只得说:你这人真犟,那你就一手办吧,我很快会把钱还上。

  我掏出二百块钱说:过几天我就回山西了,走之前不一定有时间去看小梦,这是给小家伙的压岁钱,她喜欢啥你就给她买点儿啥吧。

  迟丽坚辞不受,我就把钱硬塞到她手里,可她把钱又塞回来,沉下脸说:刘角,你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

  我争不过迟丽,只好作罢。

  说完话迟丽先回办公室去了,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办公楼门口,心里莫名其妙地酸了一下。我的目光缓缓移过薄雪轻披的草坪,又沿小广场上的三根银灰色旗杆爬到半空,那里有三面旗帜在寒风中飘扬,更高更远的天空阴冷萧索,使我的目光逐渐凝重,再也无力继续飞行。

  终于,视线疲鸟一样落在那面美国国旗上。我很多同学都去美国了,不少人还没毕业就考了“脱服”和“鸡阿姨”,如今不知道混没混出个人模狗样来。我也曾做过“美”梦,可柳叶对大洋彼岸嗤之以鼻,对中国其他地方更不感兴趣,只想留在大连陪伴父母。我娶鸡随鸡娶狗随狗,先当了大连市民又做了大连女婿。五年恍惚而过,我渐渐发现自己并不开心,渐渐知道我想要的东西离我还很遥远。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五A

  2001年复活节,郎燕带我去了趟海德堡,在这座沉迷在历史和哲学中的大学城里走了走马观了观花。我是个俗人,欣赏不来内卡河和古堡,只是在圣灵教堂旁边的木屋餐馆喝啤酒时,才忽然为自己无法领悟海德堡的美而稍感遗憾。事实上,德国的繁华和精彩都烙着异族的名姓,我可以分享但无法融入,整个人就像这早春三月的云彩在肃空中飘荡,没有根也没有方向。所以我无时无刻不想回国,哪怕回到伤心的大连也无鸡巴所谓了。

  这个春天我先后听到了一些迟丽和柳叶的消息。翁小玲说迟丽前阵子回大连迁户口,因为小梦该上学了,没有户口不行。我终于有了迟丽的电话,可拿起话机愣了半天,就是没有心情和力气去拨号。我们的过去是一道已然定格的风景,也许任何修饰都显得多余。

  柳叶的消息令我寝食难安。孟庆钧从国内打来电话,说他最近搜集到了一些情报,表明柳叶的母亲这两年没少往北京跑,有两次还带了很多婴儿用品。

  我当即心乱如麻,追问孟庆钧这个消息可不可靠。孟庆钧说:“有一定可靠性,但不敢打包票。”之后又数落我:“过去就过去了,还那么婆婆妈妈干啥?我要是你,早他妈找个德国大妞卿卿我我了。不过我会继续打探柳叶的消息,目的是让你早一天死心。”

  当晚,失眠再度潜回我的身体。孟庆钧的电话内容幻化成了无数针芒,刺得我坐卧不宁。柳叶的母亲频繁进京,还捎去了婴儿用品……这条讯息几乎要了我的命,但我宁肯当它是孟庆钧的胡诌八扯,柳叶再怎么善于忘情,也不至于这么快跟乔良生儿育女吧。

  这一夜,柳叶的影子如藤如蛇,缠得我头昏脑胀无法脱身。我病虫一样蜷缩在床上,瞪着黑暗彻夜无眠。天上似乎出了月亮,黑黢黢的窗帘泛出朦胧的清辉。我起身拉开窗帘,一弯明月袅然飘在眼前。

  此刻出现在异国天空的,无疑是那个无数次照耀过我和柳叶的月亮,只是时移事往,不知它是否还记得我们的快乐和忧伤。那些一次次被我深埋心底的往事,又一次次被我挖掘出来,幽然铺展在月光下面。

  我第一次对柳叶发誓永远爱她,是在空寂的校体育场,当时月儿正高挂在北国长春1991年暮冬的夜空。1993年的一个夏夜,我和柳叶在大连的中山广场散步乘凉,她说刘角我们结婚吧我不想再等了,我说我都发誓娶你了你还急什么呀,她说算了不说了你去给我买罐可乐吧,可当我买回可乐时她已经跑远了,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追她,感觉天上的半个月亮也在跟着我狂奔。1997年八月十五,我和柳叶在她父母家吃完晚饭回家,路上我们久久无话,直到进家前她忽然说:进了这个门,我不允许你想别人,如果你做不到,今晚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我想转身就走,但狠不下这个心。后来我们并排躺在床上,谁都没有睡着谁都没有说话,月光恬静地飘进窗户,将我们的卧室装扮得漂亮极了。

  如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而月光下的爱情故事却消逝无踪,本来坚信的天长地久,短短八年便支离破碎。仔细想来,“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这句歌词其实没什么逻辑错误,月亮遥远而冷漠,用它比喻爱情的尽头最恰当不过了,一如今晚的我,人躲在地球的背面,心比月亮还冰冷荒凉。

  我在窗前站累了,就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开了床头灯,从旅行箱的底部翻出一册影集。那里面都是柳叶的照片,来德国这么久,我一直没敢看它,怕看了会难过。可是今夜,我很想打开它,很想看一眼柳叶。

  我翻开影集,如同翻开记忆。我专注地抚看柳叶的照片,任凭记忆的洪水将自己淹没。

  我的目光定格在柳叶的一张单人照上,牛仔裤蓝毛衣,米黄色的薄围巾在胸前挽了个结,背景是斑斓光艳的满树红叶。这张照片是我上学时给她拍的,但记不清拍摄地点是在校园还是在净月潭。

  “刘角,你后悔走到今天吗?”“如果后悔,你都后悔些什么?假如有后悔药,你会毫不犹豫地吞服吗?”郎燕这样问过我,我也这样问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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