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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夏日的周末,我和孟庆钧及其新挂上的小妞熊芳在春藤歌舞厅对酒当歌。熊芳长相良好,眼睛比关之琳还大,猛看像只蜻蜓。我问孟庆钧这姑娘的来路,他故作牛逼笑而不答。中途熊芳叫来一个她自考学习班的女同学凑热闹,该女名唤齐芳草,姿色中等偏上,伪装得特纯,喝酒时还看课堂笔记。

  玩儿完我们去了孟庆钧位于寺儿沟的狗窝,靠着打情骂俏情绪高涨,不知不觉又整了一箱啤酒,直至烂醉。后来我晃进卧室睡了一觉,醒来发现齐芳草泥鳅一样光滑地拱在我怀里,而且居然还在看那本破课堂笔记。

  头前儿隐隐约约有种要出事儿的预感,没想到这么快就栽倒在人家裤裆里了。我心里一凉,愧疚懊丧不安呼啦一下涌上脑门儿。我想到了柳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对不起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推开齐芳草,点燃一根烟猛抽几口,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成年人的游戏,完了就完了,可以穿上裤子一走了之,可以安全地回到柳叶身边,然后就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我很快镇定下来,刚才一系列的不良感觉也逐渐消退,心存侥幸地问齐芳草:我是不是真的对你耍流氓了?这小学究还挺幽默,红着脸磨唧了半天说:你闯了我家的后花园,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被她逗乐了:你醉得五迷三道怎么知道后花园进了人?又怎么知道进去的不是别人而是我?她用笔记本砸我的脑袋:你这坏蛋,占人家便宜还想赖账。我心想反正已经背了恶名,不如来个名副其实,于是堂而皇之地到她家后花园逛了一回。

  同八十年代相比,九十年代男女关系的特点是,开始相对容易,结束依然困难。从那我就被齐芳草沾了包,店小二似的被她呼来唤去,好几次都险些让柳叶闻出腥味儿,形势一度十分悲惨。我不止一次大骂孟庆钧,责成他将功补过,替我揭去小齐这张狗皮膏药。孟庆钧说:我压根儿就不认识齐芳草,你骑完马甩不了镫怎么能怪我呢?又开导我说:你刚失去贞操,心理和生理上都不太习惯,多贴些这种膏药片子就习惯了。气得我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拍成膏药片子。

  好在齐芳草早已残花有主,不久便和推销纯净水的男友到民政局挂了个号,身披婚纱走进坟墓。我包了二百大洋给她当贺礼,然后一阵狂喜绝尘而去。我想我以后不会再乱采野花了,我要老老实实守着家花柳叶,勤勤恳恳拉磨耕田。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二A

  我在郎燕家一住就是三个月,除了自学德语无所事事,只等曼海姆歌德学院的DSH强化班开学。值得欣慰的是,革命友谊经受住了洪水猛兽的考验,孤男寡女相安无事。

  当街旁的栗树叶子即将落尽的时候,阿尔卑斯山的冷风就将雨意带到了莱茵河谷。我不喜欢秋天,树木在这个萧瑟时节落尽繁华,一片片凋零的叶子会令我睹物思情。我曾经说过,柳叶是一片不小心从天堂里飘下来的叶子,被我这个凡夫俗子幸运地得到了。如今天堂的叶子没了,人间的叶子也在秋风中纷纷飘落,我内心的那份凄凉和悲伤,在异国他乡能向谁诉说呢?

  我常常独自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目光在几株秃树间流转。我会想起大连,此刻那座三面环海的城市正处在明媚的夏天,而路德维希港却已经秋寒袭人。会有阵阵的秋风,在我身边打着旋儿,像一群无家可归的乞人。会有汽车低声碾过几片树叶,它们被汽车尾风扫起来,又静静地跌落。怔望着那几片落叶,我的心会隐隐地疼,会走过去将它们一片片地捡起来,轻轻地握在掌心。

  我在郎燕家住得并不安心,主要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总想快些从她的庇护下独立出去。一天夜里我睡醒后起来找水喝,忽听郎燕的卧房里有人说话。大半夜的,难道这房子里来人了?我好奇地摸下楼偷听,原来是郎燕在打电话,声音忽高忽低,口气紧张激烈,间或还夹杂着德语。这时电话已近尾声,只听郎燕提高嗓门说:“不用说了,这人再流氓也没你流氓,我要睡觉了,再见!”

  我溜回房间忐忑了很久,觉得郎燕在电话里说的“这人”应该是我,而电话那端的人一定是个和她关系亲密的男人。不管怎样,我的到来打乱了郎燕的生活,我必须尽快从这里搬出去自力更生。

  10月下旬,曼海姆歌德学院的语言班终于开学了,我入了学并搬到了学校公寓。郎燕很不情愿,但我住在河西学在河东的确不便,不想让我搬也不行。搬离那天细雨霏霏,郎燕开车送我到曼海姆,路上我俩总共才说了七八句话。我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该说什么。此时无声胜有声,我俩彼此明了的心境,沉默是最好的语言。

  我像一只折翅的鸟儿,在一棵叫曼海姆的大树上暂时栖居下来,除了喘息、疗伤和苟活,再无其他心理和生理欲念。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人知道我衣衫和皮囊下面隐藏着伤口。能够隐姓埋名地活着,对我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曼海姆比路德维希港大一点,历史悠久风景如画,古朴敦实的建筑,整洁恬静的街道,从容守时的有轨电车,身材高大面容友善的人群,无不让我感受到一种沉淀亘久的文明,很难想象数十年前,这方水土曾经笼罩过纳粹阴云。盛传曼海姆是全德美女最多的城市,来了才知道言过其实,如同我国几个谣传丰产美女的城市一样,满街都是史前妹妹。听说这里是莫扎特和席勒年轻时偶尔出没的地方,我稍稍来了一点电,希望自己能沾点儿他们的仙气儿,有朝一日也能混成个文化人儿。

  歌德学院在曼海姆市郊,溜溜达达就能走到莱茵河边,沿途有个尖顶的小教堂,后院是一片风景怡人的墓地,一座座十字架安详地伫立在繁花绿草中,暗示着天国的幸福与安康。我住在学校的单身公寓里,和同一单元的另外四个中外学生不相往来,除了上课就泡图书馆,晚上也抱着书本搞到很晚,完全处于当年高考前的冲刺状态。我想把自己累个半死,没精力再为往事多愁善感。

  然而往事已经溶入血液,每一秒钟的流动都能滋生回想和哀愁。我回想最多的当然是柳叶。这段时间我和北京的姜振辉联系了无数次,这个猪头居然还没查到那个打到1319房间的电话。大连的孟庆钧也有了回信儿,说柳叶的好朋友刘晴向顾蕾打听过我出国前的行踪。我给刘晴打电话,可她还是恨我入骨,冷声冷语地声称对柳叶的近况一无所知。老天一再难随我愿,我的伤感和无奈自然又加重了许多,再怎么自救都无济于事。

  转眼半年过去,我的德语进步神速,水平直逼东德民工,唯一昏头的是,语法里姓、数、格的倒腾,那些繁杂的变化简直能把人搞死。我也基本适应了生活环境,饮食起居应付自如,不爽的是早餐吃不到油条豆浆,另外德国的东西太贵,光看马克的标价觉得差不离,可一换算成人民币就蔫儿了,害得我只能往东西便宜的ALDI超市里钻。我还和班里几个土耳其烂仔玩耍得很好,没事儿和他们喝喝啤酒,讲讲中国的黄色段子。他们也挺哥们,热心地教我如何将“静三动四”这条著名的德语语法,普及到床上。

  郎燕说我是一粒沙枣树种,盐碱地上都能生根开花,何况美丽富饶的莱茵河畔。其实若没有她的照顾,我不可能在这天涯一隅如此顺利地苟延残喘。她三天两头开车来看我,捎来各种生活用品,到公用厨房为我忙活一顿中国大餐,再就是像幼儿园阿姨那样耐心地给我辅导德语,传授备考窍门。

  然而郎燕不知道,我的身体来到了德国,魂儿却丢在了遥远的东方。我想爹娘,想柳叶,想迟丽和小梦,想孟庆钧顾蕾他们,那种深邃的思念就像一炉熊熊燃烧的炭火,天天熏我烤我蒸我煮我,令我恨不能第二天就飞回中国去。

  圣诞节还远着呢,德国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街上的彩灯一天比一天繁多绚丽,满载着圣诞树的卡车也迫不及待地鱼贯进城了。据说圣诞树三四百年前发源于德国,如今暂住在圣诞树的老家,我除了孤独和恐惧竟然啥感觉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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