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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二十二.以毒攻毒

  陆雯的生活是充实的,又是孤寂的。所谓充实,是她的心中永远装满着对艺术的追求和向往,她的脑际一直萦绕着一个构思又一个构思,她有做不完的美好的梦。对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女子,没有人把其父母的家认为就是她的家。这时间的女子应该有个丈夫,也应该有了孩子,是该有自己的家的时候了。可是,该做女主人的三十五岁的陆雯还没有这些。在世人的眼中,能说她不孤寂吗?特别是到了星期假日。但是,她有情人,她完全可以约情人一道,去度过罗曼蒂克的诗意时光,尽管她没有丈夫,但是情人完全可以替代丈夫,使独身女人比有家庭的女人还女人,还娇媚得宠。的确是这样,那是在难得的二人空间二人天地二人王国中,那时光,与漫漫的悠悠岁月相比,犹如一日三餐中的一点点“味精”,哪里能像食大米馒头鸡鸭鱼肉萝卜白菜那般家常。那种二人世界只是味精调料,在大千正餐中,它所占的分量就那么一点点,只能有那么一点点。是的,特别是对于陆雯,她知道自己情人的特殊身份,更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她何尝不想让栗致炟多陪伴自己一会儿,她的心中永远装着美好的二人世界。可是,她不能随心所欲地去享用这种美好,只能抑制自己的这种欲望,且把它压抑至最低点。这么多年了,她习惯了这种孤独生活。不希望来到的日子又来了,是一个星期天,她依照自己的计划,去打发这个悠闲又熬磨的日子。昨天晚上,她已将桑塔纳汽车稍稍检查一番,又加好油,准备今天的假日之行。

  陆雯将照相机、录放机、采访机和作画写生的一套东西都放在汽车的后排座上,大约在九点多钟,她驾驶着汽车出了龙城小区,向东南方向的一条公路冲去,她要去距这里四五十华里的一个名镇,这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的地方,它曾经辉煌过,与大名鼎鼎的景德镇、佛山镇、汉口镇共称为神州四大名镇,只是如今它有点落伍了,无法与至今仍繁华昌盛的名镇齐名比拟。陆雯却偏爱这类有点落荒或是衰退的“家园”。因为这类地方已少为人问津且渐渐被人忘却,可是它们的躯体里又总有些值得人们留恋和开发的瑰宝,倘若不加以关注,这类瑰宝又会随时间流逝渐渐淡化以至于销声匿迹。使陆雯有点焦虑的是,源于这方名镇的一种民间年画,曾经为国人先祖奉为的年画精品,现在已荣华不在,且正一步一步地退出艺术舞台。有绘制年画手艺的老艺人所剩无几,却没有新手去传承这种古老的艺术,陆雯准备去拜访至今尚健在的老艺人,也是做些抢救文化遗产的调研,从广义上讲,这也是她所在的群众艺术馆的工作范畴。本来,她可以以这种名义,将这种调研和访谈作为日常工作去做。可是,她不,她只是把它作为个人的喜爱去做,也只有在追踪个人喜爱的过程中,她才能充实起来,充实的工作才能将那种无法诉说的孤寂和熬磨挤走挤跑。

  汽车上路了,沿着平坦笔直的一级公路,不紧不慢地向前奔驰。有不少汽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她总是有意地把自己的车尽力地往右侧靠,好让超车的人安然飞过。有时候,也有那行驶很是从容稳健的汽车被她超过去的,不过,那情况不多。行驶了十余分钟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怪事,距她后边六七十米远的一辆黑色捷达,既没有超过她,也没有落下,一直保持着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使她觉得好笑的是,那捷达车就像与她的桑塔纳用的一个机器,一个人驾驶,要么,两辆汽车的速度何以一直同步运行。她发现了这个秘密,就故意将车提速加快,那车立即也提速加快。因为两车之间的距离依然不变,她又放慢车速,缓缓前行,那车也减速下来,缓缓而行。不用再试探了,这车是在跟踪自己,开车的人一定以为,自己有什么诡秘行动,跟上去就能破获秘密了。发现这种“敌情”,她的第一反应是想到栗致炟的嘱咐,要弄清对方的面目,要知己知彼,否则,自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吃亏的当然是自己。她必须趁他们没能达到目的之前,将他们揭穿,把他们推到明处。下边就可与他们谈判条件,要么互不干预,和平共处,各走各道;要么合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变被动为主动。若不将这种盯梢拔掉或摆平,是会坏大事的。所以这段时间,她与栗致炟的接触更为慎重了。因为这事涉及隐私,倘若不是有这种顾虑,栗致炟只需动动嘴皮,指示一下下边的人去办办这事,那班盯梢的连同他们的老根就会被连根拔除。执政的人想整在野的人,岂不是小菜一碟。这种鸡鸣狗盗之辈,哪里是政府的对手。不过,栗致炟不能使用权力去捂住这事,陆雯当然懂得其中的道理。也是这种缘故,陆雯当机立断,改变了今天的计划,当汽车行驶到一个岔路口时,她改变了方向,将车转向一条小路,小路属三级公路,在市郊已很少有这类落后破败的道路,小路的尽头是一处名字叫古吹台的名胜景观,在这方地势高于周边平原的土台上,传说在春秋时,就有音乐家在这方土台上弹奏乐曲,当古筝奏出欢快悦耳的曲子时,就有成群结队的仙鹤飞来翩翩起舞;当古筝奏出悲哀伤感的曲子时,就感动天地招来风雨。也是因为这种原因,人们称这地方为吹台,如今的人又在吹台前边加了“古”字。也难怪人们称汴阳市这地方为古都,有那地道的文化人来汴阳考察之后说,这地方不得了,随意拿起一块砖,一片瓦,其中就有说不完道不明的掌故传说、文化宝藏。至于汴阳的名胜古迹、人文景观,更是多得难以统计,随处可见。也是由于这种景观太多,政府就很难面面俱到地照料,自然这类年久失修的地方就显得衰落。然而,衰落并非到了破败地步,古吹台的景观还在对外开放,逢星期假日,风和日丽之时,尚有稀稀拉拉的游人光顾。陆雯改变方向,就是要到这方近在咫尺的地方,去碰撞接触那个叫她担忧的盯梢。汽车在小路上行驶二百米时,她突然停了下来,这使盯梢跟踪的汽车有点猝不及防,不得不缓缓往前开行。已跳出驾驶室的陆雯对快到身边的汽车挥手,那意思是让他停下来。捷达车停住了,就在桑塔纳的身后。驾车人按动了车窗电钮,窗子玻璃滑动下去,他将头伸出半个来,欲要问陆雯何以让停车?陆雯未等这厮开口,就说是要借用一下修车扳手,车子出了点毛病。那厮打开车门,跳下车往后备厢翻腾出一套修车工具递来,边问,用帮忙吗?陆雯已将汽车前盖打开,接过这套工具,边答,谢谢,不用,小毛病。她找出扳手,只是那么三下五除二地弄了几下,就对那厮道,好了,谢谢,就将工具还了他。盖好车盖,钻进车内,汽车进了古吹台乐园。这时候她发现,那厮的捷达没有紧跟过来,大概他觉得已不用紧跟了,前边只有古吹台乐园可去,别无选择,谅你个纤弱女子还能插翅飞了不成。陆雯并不理睬那厮,她用了欲擒故纵的计谋,佯装心不在焉地我行我素,目不斜视地将车停至乐园二道门前,随手将后排座上的采访机、录放机、照相机之类的小东西装进挎包,就出车购票入园。园内环境幽静、建筑典雅。万树丛中,亭阁半藏;葱郁树下,碧水悠悠。水榭板桥,错落有致,绿海花云,庙宇殿堂。在陆雯眼中,此处乃气宇轩昂、美不胜收之地。虽然不乏失修的颓垣断壁、失剪的园林花草,可是,如此的处境却令“知音”游客洞察出“贵族”破落之后的另一种景致。不过,此刻的陆雯没有心去欣赏这些了。她穿过高台南侧的御书楼,在楼后通道一侧停住脚步,她环视一下四方,再往后走就是古吹台的重要景观,那座字迹不大清楚的古庙。游客进了古吹台乐园,自然要往这里漫步的。就在通道一侧,不知啥时间有人办了一个茶馆,茶馆租用的是通道一侧的闲房。陆雯信步走进茶馆,坐在临窗的一个位置,她要了一壶清茶。正好,在这里一边小饮,一边守株待兔,不怕那厮不跟踪觅来。他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的,他可能已经料到,风流女子正在哪个角落与情人幽会,只等着他当场抓拍镜头拿到确凿证据了。陆雯将录放机、采访机和照相机都从挎包里掏出来,放到茶桌上。喝茶的人很少,只是在大厅的一个角落的茶桌有一对青春男女,他们不时地拥抱亲吻,旁若无人地大胆示爱,那动作十分放肆。陆雯信手将录放机打开,一首已不被年轻人知晓的小提琴独奏曲《牧歌》便悠悠扬扬地奔放出来。这曲子是中央音乐学院很早以前的院长马思聪作曲并演奏的。“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把这位音乐家作为攻击对象,扣上了反动艺术权威的帽子,红卫兵直将他斗得权威扫地,狗屎不如。倍受煎熬、悲愤交加的他孤注一掷,举家雇船偷渡香港,离开恋恋不舍的祖国,开始飘零的落荒生涯。从那时起,他的名曲《牧歌》连同其他作品就随他的政治生命的结束而销声匿迹了。可是,陆雯却偏偏喜爱这首《牧歌》,也许,是她从来没有把权力地位与学问技能混为一谈。她把声音调整到适中音量,又将照相机挂上脖颈,就将目光对向窗外,聚光在那条进古吹台乐园之后继续前行的必由之路。大约八九分钟光景,那厮终于来了,挎着一个脏兮兮的灰色布包,有点贼头贼脑的,一双鼠目东张西望,神色很不安。陆雯立即按动茶桌上采访机录音功能按钮,装进衣兜,就走至茶馆门口,大大方方地迎向那厮,很是友好地道:

  “噢!真是有缘,怎么在这里又相遇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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