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31)_巨凯_应天故事汇

三十一

　　车子驶进院子，朱仁上前打开车门，搀扶两位老人进屋。两位老人径直来到欣欣的灵堂前，望望欣欣的遗像，尔后抱头失声恸哭。王罡与朱仁上前好言劝慰。郑欣欣的远房堂妹春香也含泪劝解两位老人。王罡特地把春香从乡下接来，照顾两位老人。

　　三个人劝了半天，两位老人才略为平静了下来。春香搀着两位老人来到为他们备好的卧室，卧室里搁了两张床。春香为两位老人端汤送药，服侍两人躺下休息。

　　书房里，王罡对朱仁说：“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朱仁于是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王罡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了两份材料递给朱仁。朱仁接过一看，一份是《撤销案件通知书》；一份是《关于郑欣欣涉嫌谋杀一案侦查工作的有关情况汇报》，及其附件。朱仁将两份材料仔细看了一遍。看完之后，他把两份材料还给王罡，没有说话。材料里所说的情况，绝大部分他都知道，只有假文凭一节，日记里面只字未提。朱仁对此略有讶然，郑欣欣居然去买假文凭？凭她的实际水平，已在硕士生之上；凭她的能力，学完并通过研究生课程并非难事，为什么去买假文凭呢？如果是出于对这种考试认证方法的厌恶（郑欣欣曾不止一次地流露过对目前的考试制度的不屑），也没必要出此下策呀。

　　王罡将两份材料复又锁进了抽屉，尔后迟缓地坐了下来，目光低垂着，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王罡语调缓缓地说：“想不到，她真的会杀人……”说罢将脸偏向一边。朱仁瞥见他的眼圈红了。

　　作为丈夫，作为互相深爱过的人，看了这样的材料，那感受一定是痛心入骨。朱仁能够理解王罡此时的心情。朱仁劝慰道：“也许她有苦衷……那个叫黄宁的我听说过，是个恶棍……《汇报》里面分析的动机，我看差不多，郑市长当时一定是被他逼到墙角了，没有选择了……”事实上就是这么回事，朱仁心里明镜似的，但他不好挑明，只能以推测的语气说话。

　　王罡仍然别着脸，说：“更想不到，她居然堕落过……”

　　朱仁一时不能确定，他这里所说的“堕落”究竟包涵了多少内容。也就是说，他究竟知道多少。他应该不会知道得太多，朱仁心想；无非是从《汇报》里看出的一些东西罢了。那里面又有多少东西呢？与日记比起来，那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郑欣欣把日记寄给自己，而不愿留给丈夫，正是出于对丈夫的深爱，出于一种善意的蒙蔽。让这份善意的蒙蔽继续下去吧。朱仁说：“她的堕落缘于对你的……我曾经听她提起过，当初她为了找你，浪迹天涯，最后弄得身无分文，于是……其实陷得也不深，她有着自己的原则，有着严格的界限……”

　　经他这么劝说，王罡的情绪确实纾缓了些。王罡顺手拿起纸巾，拭拭眼鼻后，终于转过脸来，正面朝着朱仁了。朱仁说：“不管怎么说，她你对是真的；她有千错万错，看在这个份上，你应该原谅她。”

　　王罡微微颔首，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她已经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了生命代价；没有比这个代价更高的了。还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呢？我只是为她受过那么多苦、遭过那么多的罪而伤心难过……”

　　听到王罡这么说，朱仁的心里才顺畅了一些。人们都有一种听到美丽的爱情传说的愿望。朱仁心想，我可不仅仅是出于这样的愿望，同时也是出于一种真实……

　　王罡说：“这个事就说到这儿吧……你放心，我一点也不怀疑她对我的感情……我相信自己，这一点判断力还是有的……我想跟你谈的是另外一件事……”

　　朱仁抬起头来望着他，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禁问道：“什么事？”

　　王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才说道：“梁瑜同志受中央委托，已经找我谈过话了，我的工作将作调整，不再担任江东市委书记了。”

　　“调整到哪儿去？”朱仁讶然地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王罡摇摇头，答道。副省长的任命还没有下来；再说，还要到人大履行手续，王罡不想过早透露这个信息。

　　“这好像不太公平！”朱仁颇有些不平之色。“你来到江东，是有政绩的；方方面面的反映也不错。在郑市长的问题上，你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既没有丝毫的违法，也没有任何的违纪；如果念一点夫妻之情、儿女情长，就受到这样的处分，这太不人文了。”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王罡说道，“在郑欣欣的问题上，省里一点没有为难我。”

　　“不为难你，怎么会这样？”朱仁反问道。

　　王罡摆了摆手，说：“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我的意思是，免职书过一晌时才到，趁现在我还在这个位置上，我想把你安排一下。”

　　朱仁一下子愣住了，他一时不能确定王罡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些失措地说：“王书记……我可没有跟你暗示或明示过什么呀！”

　　王罡笑了笑，说：“你误会了，我不是这意思。我是看你这人是个人才，堪作大用。郑欣欣没有看错你啊。这样的人才埋没了，是我这个书记之过。我没拿过你一分钱，没吃过你一顿饭，连一杯水都没喝过你家的，不存在权钱交易的问题吧？我真的是出于人尽其才、才尽江东所用啊。”

　　“谢谢你的好意，”朱仁摇摇手说，“可我算什么人才？再说，我的兴趣也不在这方面——这不是矫情，更不是拿桥——我真的对官场很恐惧，也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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