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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把PHEASANT HALL叫‘野鸡楼’?还从来没听人这样叫过比较文学系那幢楼呢,不过挺传神的翻译。你在哪?”

  艾米觉得难以置信,她笑了笑,说:“我就在你隔壁的‘乌鸦楼’。奇怪,我们怎么从来没碰见过。”

  “你在RAVEN HALL?”他也难以置信地笑了笑,“你在英文系?真是怪了,隔这么近从来没遇到过。”

  “我还经常到你们‘野鸡楼’去——”艾米说了这句,突然想起自己去“野鸡楼”的原因,想起了YOSHI,觉得好像偷情被丈夫抓住了一样,心里很慌乱,不觉脸也红了。她不知道他发现她脸红没有,她想让脸上的红晕尽快退下去,结果却感到脸越来越发烧。

  他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不自在,转了个话题:“你很不简单,出来读英语的中国人很少呢。读博士吧?读完还打算回去吗?”

  这个问题在一个小时之前还是很容易答复的,但现在变得复杂了。他在这里,而且已经转了系了,说明他是不准备回去的了。那她还会那么坚定地回国去吗?如果不回去,那她是不是也该转专业了。她想起甄滔早就跟她说过,叫她转电脑专业,叫她给一号帅哥打电话问他转专业的事。她真的有点感叹造化弄人,她当时怎么就一点没想到JASON就是ALLAN呢?

  她说:“你——们都不回去了,我也不回去了。我——也转电脑吧。”

  “你不用转系,转系不容易拿到奖学金。你可以在做博士的同时再到别的系去修个硕士学位。别修电脑了,修电脑的太多,以后不好找工作。可能统计或者会计要好一些。”

  一曲终了,跳舞的人纷纷向场子边上走去。他停下舞步,问她:“你带舞伴了吗?”

  “怎么啦?”

  “如果带了舞伴,我就应该把你送回到舞伴那去——,他在哪里?”

  艾米觉得“舞伴”并不等于男朋友,就犹犹豫豫地指了指YOSHI站的地方,那一块站着很多人,她也没具体指着谁,只随手指了一下。但他朝那个方向望了望,就很有把握地问:“日本鬼子?”

  她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灵敏的嗅觉,觉得什么都瞒不过他,只好哼哈了一声。

  他轻声笑起来,然后问:“现在不抗日了?”

  她的脸又发起烧来,因为她想到了他们从前开过的黄色玩笑,她觉得他说这话是那个意思,一定是他以为她跟日本鬼子有过很亲密的关系了,才会开这个玩笑。她想向他声明,日本鬼子不是我的男朋友,但她想起了他的ABC,就没有说出口。

  他好像没注意到她脸红,仍旧笑着说:“早听说小日本有个年青漂亮的中国女朋友,原来是你?”

  他牵着她的手,向日本鬼子走过去,艾米仿佛失去了自己的思维能力,只知道傻呼呼地跟他走。走到日本鬼子跟前,他把她的手交到日本鬼子手里,用日语跟YOSHI打了个招呼,就用英语跟他交谈了起来。原来他们认识,还在一起修过课。

  艾米很不自在地站在那里,看他们攀谈,但她的感觉象是在看一部无声片,只看见他们两个人嘴巴一张一合的,但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

  然后JASO匆匆忙忙地跟他们两个人告个别,就跑回他的“牢房”去了。

  YOSHI还在问她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见了,她的目光追寻着JASON的踪影,她看见他在跟另一个人跳舞,但他再也没向她这边望过来。

  (55)

  舞会还没结束,艾米就找不到JASON了,她想他一定是提前走了。她觉得这好像有点无礼一样,好歹大家还是朋友吧?走的时候招呼都不打一个?她也呆不下去了,坚持要回家,YOSHI就开车把她送了回去。

  回到家里,她用冷水洗把脸,让头脑清醒一下,不然没法思考。她回想今天在舞会上的一点一滴,有点搞不懂JASON那些举动到底有些什么SYMBOLIC MEANING。

  她想起他那样向她伸出两臂,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如果她当时就扑到他怀里去了,会有什么结果?还有那有力的一勾,差点把她拉到他怀里去了,她很后悔当时没有就势一倒,钻到他怀里去。如果他责怪她,她可以说“谁叫你拉那么大劲的?”。唉,一个大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他还问她“现在不抗日了?”,这算得上黄色的东西了吧?如果是跟一个一般朋友,应该是不会开这种玩笑的吧?他既然跟她开这种玩笑,那不是说明他还是把她当女朋友的吗?

  一分钟后她就推翻了自己刚才的判断。GIRL,别自作多情了!JASON那一勾,有力吗?只是你自己的感觉而已。两个人的身体位置有点象个X,如果是象个Y,或者象个I,那就算紧了。

  他问那句“现在不抗日了?”,也完全是因为YOSHI是日本人,所以“抗日”只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用过的那个意思,也就是“中国人民浴血奋战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意。JASON连说个“长大”都怕她“想歪了”,声明了又声明,他怎么可能开“抗日”这样的玩笑呢?只能是她自己太爱“想歪了”,什么词她都可以把它“想歪”。

  艾米惯于这样左想想,右想想。本来是为了全面地看问题,结果却是全面地看不见问题了,因为每种想法都很有道理,最后就不知道哪种想法更有道理了。

  她想烦了,手一挥,把刚才那一个段落删掉,另起一段来想。其实JASON刚才在舞会上的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弄清他跟那个ABC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仍然跟ABC在一起,那么,即使他在舞会上对她有点意思,也只是调戏她一下。如果他跟那个ABC没在一起了,那么,即使舞会上他对她没那意思,也可以发展出一个“意思”来。

  这两个“即使……那么……”,就象两列火车,向两个不同方向开去,现在就看她上哪辆了。

  今天在舞会没看见他跟什么混血儿在一起,可能吹掉了。想到这个可能,她发现自己欣喜万分,不禁感叹:此一时,彼一时啊!以前听说他有女朋友,哪怕已经吹了,肺仍然是要气炸的,恨不得能将那个女朋友从他生活中、历史中、印象中连根拔出,扔到爪哇国去。

  而现在想到他可能跟ABC吹了,却是一种恨不得跳上去填那个坑的感觉。她不禁痛骂自己没有骨气。骂虽骂,她仍然愿意跳进去补ABC留下的那个缺。她想,也许爱情跟骨气和自尊就是势不两立的,你爱了,你就顾不上骨气和自尊了。你还有心思考虑骨气和自尊,那你就不是真爱,而是在跟他较量,看是你求他还是他求你。也许只有爱到没有骨气没有自尊的地步了,才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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