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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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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清秀而苍白的面色,只是表情多少有些漠然,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溢满了空洞,于是唇边挂着的那丝笑容看起来格外苍凉。他站在那里,手扶在椅背上,望着迟迟不动的伊楠,撇着嘴揶揄道:“怎么?不认识我了?还是怕我呢!” 在这种地方见他伊楠并不好受,好在环境的优美掩饰了他在此地的特殊身份。她抿了抿唇,迈步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你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么?”他背着手,笑吟吟地盯着触手可及的她,眼里却有一簇戾色的火焰若隐若现。 伊楠平和地迎视他,努力克制心头勇气的一丝紧张,绽开微笑:“我认识的许志远待人和善,对我也一直都很好,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定定地望住她,眼里的火焰却倏地熄灭,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我曾经想过要杀你,你不害怕么?”他说着,重新埋回椅子里。 伊楠暗暗舒了口气,却仍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凝视他无神的眼眸,缓缓道:“谁都有糊涂的时候。”她继而轻语,“我也有过,醒来就好。” 他轻哼了一声,“醒来的滋味更不好受,我已经一无所有。”他闭上眼,表情落寞,却已不再那么愤激,恹恹道:“其实我早就可以出院了,但不想回家。事实上,我也没有家,留在这里,至少还可以帮大哥花掉一点,他这次赚得太狠了。” 他笑得极为惨烈,是那种被彻底打倒在地上后全然没有反抗能力的无奈的笑容,伊楠不忍再睹,转过脸去,向着窗外修理的景色,却觉得不再似来时所贱那样美。她不禁想到,这里的环境虽好,但志远未必欣赏得了,所有的景致唯有在愉悦的心情下才能品味滋味来。 “我听说,你还在画画?”她尽量挑轻松的话题来讲。 “打发时间罢了。”他依旧神情慵懒。 “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写生。” “到哪儿都一样,现在人人都拿我当疯子看待,除了你。”他转过头来,向着伊楠哀然一笑,“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我以为……你了解了真相会恨我。” 伊楠轻声叹息,“没有什么好恨的,这世上的每件事无一不是因果相循,我可不想心里装着仇恨过日子。” 志远扭回头去,怅然无语,过了片刻,然叹道:“喟你倒是一直都没变。”他突然有些狂躁,“不过,如果你在我的位子,也许不会这么洒脱。我是个彻头彻尾失败的人,连求死都不得,每次被人硬拉回来,只会感到更深的痛苦。”他蹙起眉,眉心微微抖动。 伊楠听了无比难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人,为什么不再试试重新开始呢?也许,再向前跨一步,就能顺坦地走下去。” 他无声地笑,仿佛在嘲弄她的幼稚。 伊楠缓缓地从随身携带的手袋里将一枚保存得相当平整的卡片取出来,放在几案上,又沿着光滑的桌面推过去,直到它完全进入志远的视野。 他盯着它的目光是完全陌生的。 “还记得它么?”她问:“你以前写生时在多余的画纸上随手作的,我把它当成书签,一直留着。” 他抬手将卡片拾在手里,画面上的每一笔都出自他的笔下,可记忆如此模糊,他已经不记得是怎样画下来的了。他把卡片反过来,看到了他龙飞凤舞的署名和伊楠标注上去的年月日,右上角还有一列新添上去的字,清秀的笔迹,遒劲有力。 “山那边是海。”他默默念诵,若有所思。 “这是我给它取的名字,我很喜欢这幅画里的意境,觉得沮丧的时候,就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再往前走两步,就可以把这座山翻过去,就可以看到海阔天高。” 他抬头望着她,记忆开始复苏,“也许看到的不是海阔天高,而是苦海无边。” 性格里铭刻下的因子总能执拗地管着人的思维朝它指定额那条路上走。时隔多年,他们两个依然秉承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她的乐观正如同他的悲观一样根深蒂固。 然而,此刻面对的两个人突然因为这相似的对话二觉出几分沧桑来,他们对视着,仿佛在彼此的眼中读出了似曾相识的那个自己以及那些欢乐纯净的青葱岁月,他们不禁会心而笑。 伊楠的笑容是温暖的,一如初相识时那云淡风轻的一刻,这一缕温暖也许不够冰释许志远心头浓重的阴霾,但仍能牵引出他性格里良善的一面。他的眸中逐渐有了活力,他说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好似有个滚热的物体在胸腔里拱来拱去,催生出几株新芽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活了。 伊楠带着那一抹暖融融的笑意走出房间,门外,是等得焦急万分的江护理,一见她的表情,立刻也是欣喜万分,“谈得不错吧。” 伊楠笑了笑,却不愿多说。虽然志远没有给她任何保证,她已能感觉出来他微妙的变化。 她甚至觉得,他的变化应该在自己去见他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毕竟,他还年轻,年轻本身就是一笔极大的财富,再打的挫折也终将成为过去,同时也是走向成熟的根基。 她一直觉得,她认识的许志远不是冯奕或者梁钟鸣口中的那个许志远,而是她自己曾经亲眼见过的那个纯净少年。 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楼上的那个男孩,仍是她过去认识的那一个,只是中间走过了一段歧途,现在,他正在走向回家的路上。 江护理陪着她走下楼来,院落的檐下,站着一个风度卓然的身影,面朝着外面,双手插在裤兜里,盯着不远处的一株芭蕉,似在沉思,亦或者,什么都没在想。 伊楠的脚步情不自禁地滞住了。 江护理先热情地迎上去,“梁先生,来看许先生啊!” 梁钟鸣转过脸,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随意一扫就飘向了她身后的伊楠,然后再也调转不开。 “这位是J市来的姚小姐,专程来看许先生的。”江护理给他介绍。 “我知道。”他凝视着伊楠,“江小姐,我想跟姚小姐单独讲几句话,可以么?” 江护理愣了一下,立刻会过意来,识趣地笑道:“可以可以,那我先走了。” 伊楠对她稍稍一欠身,道了声谢谢。 梁钟鸣没有靠近她,仍站在原地,保持着适才的姿势,言语中含着一贯谦和的笑意,“什么时候到的?” 伊楠轻声回答,“今天上午。”口气有些漠然。 他低下头,斟酌着语句,却发现徒劳,很多想说的话已经无从说起,能说的永远是那几句无关痛痒的场面之辞,他的唇边泛起浅淡的苦笑。 伊楠也默不作声。有低柔悦耳的水流声飘入耳中,稀释着空气里渐渐聚拢起来的冗闷。 他们最后那次见面还是数月前他在机场接了她送回家,临走时,他对她说:“好好珍惜。”之后再没与她联系。 数月来,他们对彼此的了解都是从第三方那里得到,就好似隔着一层纱,再丑陋不堪的现实也有了回旋喘息的余地,伊楠觉得这要比赤裸裸直面仁慈得多。如果没有今天的相见,她会选择遗忘最近发生的一切,仅仅带着从前的那些美好回忆远走他乡。 “我听说,你要走了?”他终于又问。 她点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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