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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这个声音让她紧绷的神经蓦地松懈下来,彷佛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以让她倚靠一样,她的眼泪在瞬间无声地沿着面庞往下流淌。

  梁钟鸣却很快道:“我在开会,一会儿给你打过去好么?”

  伊楠握住手机,眼泪流得肆无忌惮,有点发怔,半晌才抽着鼻子回道:“好。”

  梁钟鸣显然听出了她的异样,不确定地问:“你怎么了?”

  伊楠心里有难掩的失落,彷佛从梦幻中清醒了过来,是呃,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慌不择路地想到求助于他?

  她曾无数次发过誓,不要接受他的一点额外馈赠,她跟他,不管身份、年龄、地位有多么悬殊,至少在精神领域里,在两个人单独面对的时候,他们是绝对平等的。

  直到今天以前,她都不折不扣地做到了。

  她平复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没事,你忙吧。”

  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未几,梁钟鸣的声音再度响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的声音里不无担忧,刚才她明明听到她有哭泣的声音。

  伊楠的心里矛盾不堪,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徘徊。

  “伊楠,你有事瞒着我?”梁钟鸣的声音充满了焦虑,他沉声道:“我不是告诉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你。”

  “我……”伊楠犹豫再三,终于心一横,冲口而出,“我想跟你借一笔钱。”

  此时此刻,奶奶的命比她的尊严重要地多。

  梁钟鸣心头骤然一紧,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奶奶……”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死死咬住下唇,不再让自己失控。

  梁钟鸣却全明白了。

  伊楠深吸了口气,断断续续道:“手术费……加上后续治疗费……需要……至少十五万。”

  梁钟鸣沉默了片刻,道:“把你的银行卡信息发短信给我,一会儿我就安排给你打钱过去。”顿了一顿,他又缓声道:“伊楠,你放心,只要能把奶奶的病治好,钱不是问题。”

  伊楠肿着眼圈,品味着他话中的那份暖意,在电话这边重重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

  梁钟鸣的声音忽然飘远,有人在跟他低声讲话,很快他的声音又传过来,“我得进去了,晚点再给你电话,别着急,一切有我。”

  一股暖流迅速贯穿了她的全身,她忽然决定向自己的自尊妥协,因为——危难的时候有个肩膀可以依靠是那么令人心安和温暖。

  68突变(二)

  梁钟鸣回到客厅,许欣宜正和景玲聊得开心,见他进来,欣宜不觉打趣道:“接谁的电话这么神秘啊,还巴巴地跑到外头去,你这是想瞒着谁呢?景玲,你可得留神着点儿,别是他外头有什么猫腻,真要那样,我这个当妈的先饶不了他。”

  景玲笑道:“瞧您说的,钟鸣可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冯奕打来的,是吧,钟鸣?”她说着暗暗朝梁钟鸣使了个眼色。

  梁钟鸣强笑道:“是啊,工厂打来的,出货上有点小问题。”

  许欣宜不置可否,呵呵笑着喝了口茶,她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跟梁钟鸣夫妇聊天始终面带微笑,但梁钟鸣脑子里的一根弦却绷地紧紧的,没有丝毫懈怠。当一个人的行为比较反常时,说明正是有问题发生的时候。

  “冯奕是个聪明人,他跟了你这么长时间,里里外外也的确帮了你不少忙啊!”欣宜忽然把话题扯到冯奕身上,梁钟鸣更加警觉起来。

  果然,许欣宜话锋一转,“可惜啊,一个人的聪明如果不肯用在正经事上,那就只能称作小聪明了。”她站起来,在偌大的客厅里缓缓踱步,走到桌台边,用手怜惜地拢了拢一束白色的百合,慢条斯理地继续道:“前两天,陆威跟我提到说冯奕跟他有接触,想请他牵头在董事会里给你做个提名,问我知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梁钟鸣忽然感觉背上刮过一阵冷飕飕的风,他扭头看看景玲,后者的脸上也是极不自然,他脑子里的叫嚣开始剧烈起来。

  许欣宜拢好花,满意地回过身来,扫了一眼坐在沙发里局促不安的梁氏夫妇,顿了好一会儿才又笑道:“我跟他说,我不清楚这是谁的的主意,但肯定不是钟鸣的意思。我平生最恨有人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生生地把一个家搞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钟鸣是我儿子,他明白这一点。”

  景玲立刻陪着笑开口接茬道:“是啊,妈,钟鸣一直跟我说您掌管这一大家子不容易,他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替您再多担着点儿,怎么可能做这种拆台的事情。这冯奕啊,还真让您说对了。”她忍不住朝梁钟鸣瞥了一眼,“的确只有那么点儿小聪明。”梁钟鸣保持缄默,他既不能为冯奕作任何辩解,也不能与面前的两个女人一起同仇敌忾地指责冯奕,虽然他明白,这事十有八九确为冯奕所为。他太了解冯奕了,为了一个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地运作,只是这一次,他竟然敢瞒着自己偷偷动作,心里也不禁起了几分愠意。

  “钟鸣,我知道现在到了一个非常时期,孩子们都大了,我呢,也老了,是时候退休了。”梁钟鸣屏住一口气,他等待许久的时刻终于来临——许欣宜开始肯正面与他谈这个棘手却又不得不解决的问题了。

  许欣宜却不性急,吩咐阿姨把炖了半天的甜品端上来给那二人品尝,又是一番没有营养的谈论之后,她才缓缓切回原来的主题。

  “你跟志远都是我儿子,你是长子,才能又在志远之上,按说我应该把位子让给你。”

  梁钟鸣一听这口气,心里早已明白自己的归宿,他短暂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经不再惶恐不安,反而是一片海样的静谧。倒是一旁的景玲,握着碗的手有一丝极轻微的颤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许欣宜的脸微微沉下去,继续说道:“可你父亲这次却把事情做绝了,他把名下所有的股份都给了你,他是打定主意只认你这个姓梁的儿子了。”她的口吻越来越凌厉,让景玲心惊肉跳,她禁不住微微侧身,偷偷打量丈夫的神色,梁钟鸣只是默然听着,没有太多表情。

  许欣宜长叹一声后道:“他这是要逼着我效仿他啊!许家的股份只能还留在许家!否则,呵呵,倒拂了他的一番心意。只是,这样一来,这董事长之位,我就更难定夺了。”

  此言一出,谁都明白大局已定,许欣宜审视的目光和严景玲凌乱的眼神一并投向如入定一般坐着不动的梁钟鸣,彷佛他才是那个真正拿主意的人。

  许欣宜的语气又恢复了原先的柔和,淡淡地问:“钟鸣,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梁钟鸣很想放声大笑,笑父亲的“报复之举”,笑妻子的天真,笑冯奕的自作聪明,也笑自己心头那点可怜的幻想,现在好了,尘埃落定,他再也不用这么心累了。

  许欣宜望着他,有半天没有出声。

  “当啷”一声响起,景玲手上的碗碟掉到地砖上,发出清脆的摔裂声,她赶紧俯首去收拾,紧张地低语,“我去叫张妈来。”

  梁钟鸣的目光没有从许欣宜脸上挪开,他很清楚,她还在观察他,揣摩他话中的真实程度,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失落或是愤怒。他将一个真实的自己牢牢地锁在内心深处,只是那样平静地与她对视,接受她的检验。

  许欣宜终于开口,“这太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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