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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仿佛是一种直觉,江紫末抬起脸望见池水中央扑腾的水花时,便已经本能往里拼命地游去,胸口有一种喊叫不出来的恐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正在缓慢地剥离,那样的惶恐让她忽视了身体里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千钧一发间,有一个身影比她更快跃进水中,扑向白色的水花,仿佛是经过了我漫长的岁月一般,小小的身体终于被托出水面。

  她突然忘了自己在水中,四肢瘫软下来,被王清瑜一把抓住,带到池边。

  她痴楞地盯着铺着防滑砖的地面,还未喘息,头顶响起一阵暴怒的斥骂声,“你他妈的真是个疯女人!”

  她迟钝地抬起头,映入眼里脸孔绷紧的自辉,浑身湿淋淋的,怀里紧抱着虚弱的童童。

  她不分辨自己并不知道童童下水来了,认他骂着,或者,此时给她一个耳光,她还会感激。

  像那时一样,她闭紧了嘴,一声不吭地等待着惩罚。但是,没有人来惩罚她。

  童童虚弱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缓缓转过脸来,小嘴动了好几下,才发出细微的声音,“爸爸,是我自己要下去的。我以为只有下去了,妈妈就不会伤心的躲起来了。

  仿佛是暴洪冲开了岌岌可危的堤坝,紫末的心被这微弱稚嫩的声音击得粉碎,一串串眼泪滚出来,她咬紧了唇,浑身发抖。

  童童的精神仿佛又恢复了一点,他忽然抬起小手,紧张的摸摸两边脸颊,才稍微放心,又天真地问自辉,”爸爸,你看我腮边长出鳃没有?

  气头上的自辉一愣,忽然想起那时他脱险后也这样问过,心头一时间酸得发疼,用力地摇摇头,“你还是童童。”

  童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好没变成鱼。”

  自辉眨去夺眶的湿意,充满了怜爱地说,“童童就是变成鱼,爸爸也认得出来。”

  “妈妈呢?”

  紫末含着眼泪拼命点头。

  童童终于很放心地把头依偎进父亲宽阔的胸膛休息。

  自辉瞥了一眼紫末。似欲言又止地叹息,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不能将已到手的幸福毁于一旦,然而心里余悸未平,他再分不出半点心神来安抚她,静默良久,抱着童童大步离开。

  旁观已久的王清瑜此时才挨过来,推了推惊魂未定的紫末,关切地问,“紫末姐,没事吧?”

  紫末没有答她,她又小心地看自辉离开的方向,激昂愤慨地说,“切!就那么点儿事,童童又没有危险,他那么大声骂你干什么?”

  紫末仰起一张茫然的脸,只觉得这位芳邻简直天真的可憎,半响,抬手指着门的方向说,“求你先滚开一会儿,行吗?”

  王清瑜愣了愣,霍地站起身,愤愤地换衣离开。

  直至人都走光了,空寂的池边只剩她一人落魄的跪坐着,深蓝色镂空的穹顶亮着灯,像天幕里闪烁的星光,而她如同旷野里面无表情的泥塑,苍白的光晕笼罩着她的头顶,眼里的泪和身体的水珠被风干了,紧绷着,一触就要破裂开来。

  童童已经被父亲抱着离开很久了,他的声音仿佛还留在她耳畔,“妈妈,妈妈,带我去玩好不好?好不好?”

  他仰起纯真的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她的侧影,她推开了笔记本,揉了揉从早上就一直跳动的眼皮,笑着商量,“爸爸不在,我们只在楼下玩一会儿,行吗?”

  自辉从来不放心她单独带着童童,去哪里一定要有他陪着才行。那天他临时要回公司,嘱咐了又嘱咐,不能带童童出门。

  童童答应了,一同乘电梯,他偷偷地将小手塞进她的手心里,她的心头暖融融甜腻腻的,仿佛一颗阳光底下缓缓融化的太妃糖。

  八月的日头仿佛能烤化大地上的一切,他们一走到太阳底下就开始东躲西藏,好容易才到湖边的绿茵地找到一棵庇荫的大树,湖面上潮湿的小风吹拂到岸上,使他们能享受到一抹稀罕的凉爽。

  童童那天穿着一件洁白的麻料T-shirt,左胸口有一个黑色的徽章,下半身同样是透气布料剪裁成的短裤。

  她偏爱给儿子买浅浅颜色的衣服,能衬得他如同一个英俊的小小王子。

  童童很有兴致地跟她说学校的事情,“老师讲课讲忘记了,没揭茶盖就用嘴去喝。”

  “班上有个坏男生,总是去掀女生的裙子,女生都穿裤子了。”

  “同学不相信学校对面那个大电子屏幕的广告是你做的。”

  她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不敢插嘴,害怕她一说话就打断了他,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可是听到这个,她忍不住担心地问,“啊,那怎么办啦?”

  “你什么时候去接我放学,他们看到你就会信了。”

  她马上就答应好,随即又隐隐担忧着自辉。

  童童仿佛害怕她不答应,神秘地爬到她身边,凑到她耳朵边上说,“我们的数学老师每天放学后都跟爸爸说好久的话。”

  “为什么?你们的老师这么关心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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